鄭錦心瞳孔急縮。
這位司使的名頭鄭錦心聽過, 隻是從未見過,聽聞她就是此次太子案的主辦人,一個剛進監察司, 卻接手了太子案的新人。
許多人都說她是謝恒推出來擋刀的,一個月前,甚至有許多人在打賭, 看她能活到什麼時候。
然而她活下來了,不僅好好活著, 此刻還就在她麵前,冷靜看著她。
她身旁是跪著的盧令蟬,盧令蟬被綁著堵了嘴,整個人都在發抖。
“這是從你房中搜查出來的嫌犯,鄭二小姐, 私藏一個男人在房中,還是重犯, 此事若是讓彆人知道……”
“你想做什麼!”
鄭錦心急急開口,她不傻,柳惜娘出現在此處, 還把她叫回來,不特意聲張, 必然是有所圖謀。
洛婉清見她明白, 微微一笑,一腳踹開盧令蟬, 淡道:“把他弄走。”
方圓方直立刻上前把盧令蟬拖走, 洛婉清起身,邀請鄭錦心入屋:“鄭二小姐請。”
鄭錦心跟著進房間,洛婉清給她倒茶, 鄭錦心克製著恐懼,故作鎮定道:“柳大人直說吧,想做什麼?”
“我要查一件事,需要鄭大小姐幫忙,但我想鄭大小姐是不會幫的,所以想請二小姐幫我說服一下大小姐。”
“我和她不是一母,本有間隙,她不會聽我的。”鄭錦心冷著臉,洛婉清將茶推過去。
“我知道,所以我就想二小姐幫我,讓她不得不聽。”
這話出來,鄭錦心動作一頓,洛婉清坐到她對麵,撥弄著手中珠串,平靜看著對麵鄭錦心:“你與她一同長大,如何讓她有把柄有軟肋,我想二小姐比我更清楚。”
“那是我姐姐!”鄭錦心憤憤抬頭,“就算我與她有嫌,但……”
“你不想當皇子妃?”
洛婉清徑直開口,鄭錦心一愣。
“你們是一家人,可她從來都是天之驕子,而你父親不喜你,親事都要自己想儘辦法謀劃。好不容易找上了盧令蟬,想跟著太子青雲直上,當安國公夫人,可現在太子倒了,王氏就剩下李歸玉一個兒子,王氏一定會鼎力支持李歸玉。而你姐姐,”洛婉清強調,“就要嫁給他。”
“那又如何?”
鄭錦心低下頭,似是難堪:“人各有命。”
“但你可以有這個命。”洛婉清語氣中帶了幾分誘惑,“你以為李歸玉是看上鄭璧月?錯了,他看上的是鄭家,鄭家看上的也是他的身份才能,根本和情愛無關。沒有鄭璧月,鄭家依舊會派另一個女兒去聯姻,李歸玉也依舊會娶這個女兒。而你是如今鄭氏除了鄭壁月外唯一的待嫁女。”
這話出來,鄭錦心終於明白了洛婉清的意思。
她心跳得飛快,不敢出聲。
她母親身份雖然普通,但是她鄭氏的女兒,在這門戶遠高於嫡庶之分的年代,隻要鄭家願意為她籌謀,她嫁給李歸玉也不是不可能。
李氏雖是皇族,但畢竟不是頂尖世家,她尚有機會。
看她意動,洛婉清喝了口茶,繼續道:“有王鄭兩氏支持,李歸玉又非庸才,他早晚會榮登寶座,到時候,他的妻子就是皇後了。鄭二小姐,如此機會,”洛婉清放輕了聲音,“你不把握嗎?”
“你……”鄭錦心抿緊唇,“你要我怎麼把握?”
“你給我一個她的把柄。”洛婉清平靜道,“其餘事我來準備。”
“她沒有把柄。”鄭錦心搖頭,“她做事都很乾淨,不會讓我這種人知道的。”
洛婉清一頓,但想起鄭璧月的做事風格。
她性格傲慢,睚眥必較,但並不蠢。
同樣是與“洛婉清”相似,她會明目張膽欺負毫無反擊之力的商戶女,但對監察司的柳惜娘卻沒有招惹。
在聖上麵前,會大聲訓斥下麵的柳惜娘,卻不敢和謝恒對視一眼,在李殊李歸玉等人麵前更哭哭啼啼全是女兒情態。
她太清楚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不能做的事情,不可能讓鄭錦心知道自己的把柄。
“那……”
洛婉清抬眸,給了最簡單粗暴的方案:“你幫我把她引出來,不要讓人知道,餘下的事我來解決。”
“她身邊有很多高手。”鄭錦心皺起眉頭,“我就算引出來……”
“我會解決。”洛婉清強調,“你隻要告訴我時間地點。”
“太偏僻的地方我引不了。”
鄭錦心繼續拒絕,洛婉清想了想,直接道:“那你就告訴她,你見到洛婉清了。”
“誰?”
鄭錦心茫然。
洛婉清平靜道:“你就同她說,你在外麵撿到了一個流亡進東都的女子,開口就要找她和李歸玉,她說她叫洛婉清。到時候不用你開口,她自己會讓你閉嘴,讓你帶她去看。”
聽到這話,鄭錦心立刻反應過來:“洛婉清和你有舊?她以前做過對不起洛婉清的事?”
“這你不用管。”
洛婉清起身,淡道:“做完這件事,今日你和盧令蟬不會有關係,他是我在其他地方抓的。”
“那之後呢?”
鄭錦心抬頭,洛婉清疑惑:“嗯?”
“我把引過來,之後你會怎麼對付她?殺了嗎?”
“那得看她了。”
洛婉清轉身,往外走出去:“她做過什麼,我做什麼。要找我就到監察司報我的名字,期待再會。”
說著,洛婉清就走出房間。
鄭錦心坐在房中,她捏著手絹,輕笑出聲。
果真是天賜良機。
洛婉清背對著她,神色微冷。
如果鄭錦心隻是個普通閨閣小姐,那鄭璧月會順利落到她手中。
若鄭錦心不是……
她就不確定會發生什麼了。
但不管發生什麼,都各有緣法,咎由自取。
她提步合門,走出門外,才發現已經是天黑了。
盧令蟬應該已經被星靈他們送出去,現下她隻需要好好扮演趙氏,安靜離開就好。
隻是天不遂他願,鄭家明顯發現了外麵人進來,後院戒備起來,洛婉清才出門幾步,就發現到處都是巡邏士兵。
這裡不是賓客所在之處,她若被發現,肯定又是一番麻煩,雖然不至於拿她怎麼樣,但是又得寫文書。
洛婉清一想就頭疼,儘量小心翼翼潛伏著出去。
她一路小跑出了院子,拐彎之後,便是一座小橋,過了橋,進了拱月門就安全。
她警惕著轉彎,隻是剛剛一轉,就見青年提燈站在不遠處。
他穿著金色錦衣華服,看上去格外尊貴,書生氣的麵容上沒有半點傲慢之氣,靜靜看著突然冒出來的洛婉清。
兩人一對視,洛婉清便是一愣。
旁邊巡邏侍衛似是察覺什麼,老遠一聲大喝:“誰?!”
洛婉清下意識想跑,卻被人一把拉住。
李歸玉將她拽到身後,擋在她麵前,轉身看向巡邏侍衛,淡道:“我。”
巡邏侍衛看了看,隨後趕緊行禮,忙道:“三殿下。”
“我來找你家小姐。”
李歸玉明顯和鄭府的人極為熟悉,侍衛不敢多言,行禮後立刻離開。
等人走了,李歸玉轉過頭來看她。
他緊緊抓著手中提燈,凝望著她的眼睛裡似乎是包含了許多,兩人一眼不發,洛婉清緊張握住千機。
這個動作讓李歸玉呼吸一滯,片刻後,他啞聲開口:“我不傷你。”
“殿下之言,我怎敢信?”
這話剜得李歸玉心尖發疼。
他轉過頭,隻道:“我送你。”
洛婉清狐疑看著他,李歸玉平靜道:“下午你們鬨了一場,鄭府現在戒備森嚴,我送你去該去的地方。”
洛婉清不動,李歸玉頓住步子,他閉上眼睛,克製情緒:“連這點事你都信不了嗎?”
“信不了。”
“我若要害你何須如此?!”
李歸玉終於是忍不住,憤怒回頭:“我現下殺了你就是了!”
“殿下怎會在這裡殺我?”洛婉清笑起來,“無故殺監察司使,雖不至於讓殿下償命,但於殿下‘清譽’有損,這畢竟是多少人命堆出來的名聲,不值得。”
聽著洛婉清刺他,李歸玉卻是慢慢平靜下來。
“你恨我。”
他篤定開口。
洛婉清疑惑:“我與殿下非親非故,何談憎恨?”
感覺到她明顯的恨意,李歸玉卻是明顯冷靜,他轉過頭去,輕聲道:“小姐,走吧,我給你領路。”
這聲“小姐”讓洛婉清一頓,她突然有些不太確定,眼前人是不是認出了她。
她不敢多言,見他的確也無惡意,想了想,便跟在他身後,提步往前。
察覺身後人跟上來,李歸玉眼眶微酸,他緊緊捏著燈籠,聽著身後的腳步。
他覺得路太短,不由得放緩腳步,洛婉清警惕抬眼看著前方,聽他沙啞道:“以前我在揚州的時候,是一個侍衛,我的小姐姓洛,她是我未婚妻。”
“嗯?”
洛婉清聽到這話,冷淡出聲,“殿下未婚妻是鄭小姐,禮部不是在議親了嗎?”
李歸玉一頓,平靜道:“是洛婉清。”
“殿下這話……”
“彆說話。”
李歸玉轉頭,平靜看她。
他眼裡帶了幾分哀求,一瞬間,洛婉清從他身上看到江少言的影子。
她一愣,就聽李歸玉道:“你讓我說一次。”
嘲諷的話突然開不了口。
她驟然意識到,原來李歸玉和江少言是不一樣的。
她沒辦法對江少言說出太過刺耳的話。
這一點讓她覺得分外惡心,對自己的憎恨突然遠高於麵前之人。
她扭過頭去,聽前方人道:“那時候我脾氣不好。一開始我不想和人說話,我也不想遷就彆人,隻是我得活著。所以我努力應付他們,我以為我裝得很好,可有一天,我的小姐突然抱著琵琶到我麵前,她和我說她要彈曲子給我聽,我說琵琶太難學,她為何要學,她就告訴我,因為她想讓我開心。”
“其實一直是她低頭哄我,可那時候我不懂。後來我來東都,我一遍一遍想過去,我才發現,其實她做了好多。”
洛婉清聽著他的聲音,覺得又是酸澀,又是嘲諷。
“她做了很多,”洛婉清忍不住道,“不也死了嗎?”
前方青年腳步頓住。
洛婉清冷靜幾分,平淡道:“你把她的牌位立在家裡,不就是盼著她死嗎?”
傳回來的消息裡,她死於山崩,根本沒找到屍體。
監察司,那是因為本來就和她非親非故,公事公辦,可饒是如此,謝恒還是讓人再去探探。
可他不一樣。
如果他真的愛她,怎麼會連屍體都不找,就默認她的死亡,為她立起牌位?
“我以前的確這麼以為。”
他終於開口,有幾分苦澀:“我以為,她死了,我會覺得高興。因為我可以愛她了,可是看見你我突然意識到,其實不是。”
李歸玉回過頭來,他眼裡壓著水光:“我希望她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