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抬起眼眸,警惕看他。
“我希望她活著,能像你一樣。好好活著。就是,”李歸玉目光落到她手上,眼裡都是疼惜,“看著太疼了。”
“什麼疼?”
“這裡。”李歸玉碰上她手上疤痕,聲音沙啞,他好像少年時一樣,看不得她身上一點傷口。
“還有這裡。”李歸玉又抬手,碰到她與過去不太一樣的眼睛,沙啞道,“是不是很疼?”
他問,意有所指。
洛婉清冷眼盯著他,觀察他,看著她的眼神,李歸玉似是有些控製不住,語帶請求:“不要這麼看我。”
“殿下到底要說什麼?”
洛婉清不想同他再多說,抬手拂開他的手,冷靜道:“我們好像沒有這麼熟。”
“是。”
李歸玉點頭,似是有些混亂,努力找回幾分理智,擠出一個笑容:“說得遠了。今日你彈琵琶,彈得很好,我就想起來,以前她和我約好了,不管我們如何吵架,隻要她彈琵琶,我就得去找她,她會原諒我。”
洛婉清聽到這話,覺得不可思議,事至如今他竟然還在想這些?
李歸玉說著,平靜看著她,將手中花燈鄭重遞了過去,啞聲道:“所以,我來了。”
洛婉清睜大眼。
盛夏溫暖的夜風襲來,麵前貴公子華衣錦袍,手中花燈在風中搖曳輕擺,忽明忽暗,他麵上神色卻還似少年,沒有半點貴人淩傲,溫柔謙卑。
“你……”洛婉清聽著他的話,看著這和過往如此相似的麵容,皺起眉頭,“你在說什麼?”
他什麼意思?
他認出她了?
既然認出來,還與她在這裡惺惺作態做什麼?
“你騙騙我。”李歸玉注視著她,“如果你是她……”
“如果我是她,你此刻就不該站在這裡!”
洛婉清打斷他的話,李歸玉臉色微白。
洛婉清神色冰冷:“她爹是你殺的對嗎?她洛家也是因你、或是在你默許之下被害的對嗎?既是如此,你拿什麼臉麵來見她?”
李歸玉握著花燈指節蜷緊。
“可你彈了琵琶……”
“那是公務。”洛婉清不願與他糾纏這些,直接轉身,“殿下彆想太多。”
“那一開始為什麼要彈琴?”
洛婉清頓住步子,李歸玉盯著她的背影:“如果沒有彆的,如果不曾在意,一開始為何不彈琵琶?躲什麼?!”
洛婉清說不出話,這話像是一把刀剖開她掩藏著的難堪。
“柳惜娘。”李歸玉盯著她,說得格外艱難,“崔恒也好,謝恒也罷,還有張逸然,我都可以不計較。隻要你走一步,剩下的路可以都由我來走。柳惜娘,”
他聲音散在風裡:“你回來。”
“惜娘。”
話音剛落,一個清冷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李歸玉和洛婉清一起抬頭,就見謝恒提燈站在橋頭,平靜看著他們。
“過來。”
謝恒出聲,洛婉清驟然回神,趕忙提步。
李歸玉瞬間出手,謝恒手中花燈一甩,冷喝:“止步!”
謝恒手中燈來得太急太猛,李歸玉以燈作劍勾住花燈一甩,兩盞花燈相撞而滅,這才卸住謝恒燈的力道。
李歸玉回頭看去,便見洛婉清已經走到謝恒身側,恭敬道:“公子。”
李歸玉看著橋上壁人,忍不住捏起拳頭。
與謝恒交手他沒有帶走她的把握,而且……
那一步她不肯走。
是他自取其辱。
其實他知道,這一生他也早就做好了準備,他知道她一生不會再為他彈琴,他們之間也不可能有未來。
可看著她拿起琵琶,聽著她奏這首《越王劍》,他還是生了妄念。
在看到她彈琵琶那一刻,他突然發現,如果她回頭——
如果她願意回頭,他可以放下一切,無條件接納她。
她懂了《越王劍》,也該明白他的處境。他都可以接受愛她,她為什麼不可以?
《越王劍》這一曲,他已經走到儘頭了。
臥薪嘗膽,複國報仇,他現下站在殘破城樓之上,當年他曾在夜色中無數次想,當他這一步,他該豪情萬丈,下一步劍指天下,成一代豪傑。
然而等他真的走到這裡,他才發現。
他想回頭。
可她不允。
哪怕她是柳惜娘,她都不允。
他死死盯著麵前兩人,謝恒淡淡瞟他一眼,轉身領著洛婉清離開:“走吧。”
洛婉清提步跟在謝恒身後,隻是謝恒走了兩步,還是沒忍住。
他頓住步子,平靜開口:“三殿下。”
李歸玉冷眼盯著他背影,聽麵前青年道:“有時候重提舊事,不是因為放不下,恰恰是因為放下。”
李歸玉瞳孔急縮。
說完,謝恒提步離開。
一路走出後院,洛婉清跟在謝恒身後,有些尷尬。
她沒想到會讓謝恒撞到這種場景,更沒想到謝恒會出言幫她。
讓上司來處理這種糾紛,洛婉清著實心虛。
她遲疑著開口:“多謝公子解圍。”
“他經常這麼私下找你麼?”謝恒冷淡開口。
洛婉清趕緊否認:“沒有,這是第一次。”
“嗯。”
謝恒明顯對她這些私事沒太大興趣,多問一句,估計也是為了確認她沒有外心。
洛婉清忐忑跟著謝恒一路走到賓客所在的花廳,進了花廳,便見所有人都提了個花燈。
她直覺這花燈應當是什麼含義,謝恒卻沒有告訴她,隻領著她出門。
走了沒片刻,就聽謝毓書高喊起來:“靈殊!”
謝恒頓住步子,看謝毓書提著花燈小跑過來,瞟見洛婉清,謝毓書眼神一亮,隨後又有些詫異,回頭看向謝恒:“你花燈呢?”
“扔了。”
謝恒直接開口,謝毓書一愣,回頭看向洛婉清,又道:“趙姑娘,你花燈呢?”
“也扔了。”
謝恒幫洛婉清開口,謝毓書下意識開口:“不會是趙姑娘沒給你,你一氣之下把花燈都扔了吧?”
這沒頭沒腦的話出來,謝恒終於冷眼看了過來,隻問:“什麼事?”
“我是來說,叔父……也很久與你沒見了。”謝毓書聽謝恒問話,遲疑著,“既然琴音盛會能來,那……”
“我來辦案。”
謝恒打斷他。
謝毓書臉色微僵,隨後有些尷尬笑起來:“哦,這樣。”
謝恒頷首,便帶著洛婉清離開。
洛婉清聽著兩人互動,不由得道:“公子,花燈是做什麼的?”
“不重要的事不要問。”
謝恒開口,洛婉清立刻應聲:“是。”
兩人前後走出去,李歸玉卻一直站在原地。
過了許久,就見鄭璧月提燈走了過來,她看著李歸玉手中壞了的花燈,不由得道:“歸玉?你的燈怎麼了?”
李歸玉聞言,垂下眼眸,隻道:“壞了。”
說著,他便往水中一扔,轉身離開。
鄭璧月臉色微變,隨即道:“壞了不可以修嗎?為何扔了?”
“一盞燈而已,”李歸玉停住步子,語氣冷淡,“有何好修?”
“那你拿它做什麼?”鄭璧月冷下聲來,“你到後院來找誰?”
李歸玉不說話,他回過頭來,看見鄭璧月眼中帶了幾分憤怒:“是找那個柳惜娘對不對?今日那根本不是什麼趙氏,是柳惜娘,她來鄭府做什麼?你又來找她做什麼?”
“你想多了,我沒找她。”李歸玉敷衍著她,“回去睡吧。”
“因為她像洛婉清嗎?”
鄭璧月驟然提聲,李歸玉抬眼,鄭璧月眼中浮出水光:“我做的還不夠嗎?歸玉,你我才是一起長大之人,我認識你這麼多年,難道抵不過江南五年嗎?!”
說著,鄭璧月提燈逼近:“我哪裡做的不夠好?我哪裡不如她?論門第論出身論容貌論才華我哪裡不如那個揚州商賈之女……”
“彆提她。”
李歸玉冷眼看她:“你我若要繼續,你彆提她。”
“那你置我於何地?!”鄭璧月怒喝,“我等了你這麼多年!我什麼事不是以你為先?歸玉哥哥,”鄭璧月忍不住上前拉他,李歸玉驚慌後退,鄭璧月眼中含淚,急道,“你看看我吧,你不能這樣對我,柳惜娘隻是和她長得一樣而已,她死了,死在嶺南,你看看我……”
“壁月!”
李歸玉將她猛地一推,鄭璧月摔倒在地,李歸玉有些慌亂,他扭過頭去,低聲道:“對不起,你放心,你一定是皇後。我給不了你其他,除非洛婉清活過來,”李歸玉神色微冷,“不然這個位置我一定給你。”
鄭璧月沒說話,她坐在地麵,低啞開口:“你走吧。”
李歸玉猶豫片刻,抿唇轉身:“抱歉。”
說著,他便提步離開。
等他走了,鄭璧月抬起眼眸,擦了擦臉上眼淚,神色平靜。
確認安全,倒也就夠了。
對於一個男人,得不到他的心,那就得到他的歉意。
殊途同歸。
李歸玉背過身去,手放在袖中,神色冷靜。
他倒也沒騙她,如果洛婉清沒活過來,後位一定給她。
可惜了那盞送給傾慕之人的花燈
李歸玉看了一眼飄在河中的兩盞燈,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不急。
他安撫著自己。
謝恒暫時動不了,但他最擅長的就是伏擊和等待,他能等五年等到今日,他如今可以繼續蟄伏。
她不肯走那一步,若是她自己不肯走就算了,可她是被謝恒攔下的。
想到剛才的場景,李歸玉突然找到了理由。
她是被謝恒攔下的,那那一步她不走也沒關係。
他來走。
餘生所有走到兩人儘頭的路,他來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