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穢本不急,她與他生命漫長,又怎會急於一時,直到赤燼與一位人族結下姻緣!
人族!那麼弱小卑鄙猶如螻蟻的人族!
赤燼癡心一片,為了對方找遍天材地寶延長壽元,甚至不惜耗費巨大的靈力為整個人族祈福,站在了人族那邊。
也因此被鳳凰鑽了空子,萬年前那場戰爭裡隕落到隻剩下一縷精魄……
可那人族女子還是死了,諷刺地死在了祈福那晚,死於壽元散儘。
天道不可違,人族注定無法擁有無儘的壽元,無法陪他們永生。
“我與他從來不同。”
胤淮眸色幽深,指尖劃過沈忘州頸後,引出一道繁複華麗、紋路肅穆的血色符文,符文正中心鑲嵌著一點深邃的藍,像濃縮成一滴的海,沉重的美。
“他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也做不到。”
話音未落,胤淮額前浮現出同樣的紋路,隻不過沈忘州頸後的紋路是正,胤淮額前是反。
驚穢辨認片刻,終於意識到胤淮做了什麼,她聲音陡然提高,失色道:“你用精魄與人族結契了?!”
她仔細看著兩道符文,咬牙道:“你將主契給了他,契約一旦形成,他可以要了你的命!你是不是瘋了!”
胤淮在那一滴藍上輕輕一點,符文便乖順地重新進入沈忘州的身體。
他瞥向驚穢,輕飄飄道:“這就算瘋了?”
驚穢一時無言,她看著睡得酣甜的沈忘州,一陣陣不安席卷。
鮫人的精魄是鮫人的全部生息,是天道最為寵溺的存在,隻要精魄尚在,胤淮便不死不滅。
除了胤淮,沒人可以拿到他的精魄。
連接胤淮於沈忘州的契約,名為“祭”。
是一種極為霸道極端的上古禁術,唯有胤淮可以開啟。
胤淮將精魄以主契的形勢獻祭給這個人族,人族便強行突破了天道束縛,擁有了與胤淮同樣的壽命。
主契受到的所有致命傷將全部由胤淮承擔,胤淮隨時聽從主契的召喚,保護對方。
毫無保留地讓人族同他一起享受漫長的生命。
這場契約裡最致命的一點,是胤淮不僅要獻祭精魄,還要獻祭生命,才可以完成。
鳳凰丹魄與狐狸精魄尚且隻能讓胤淮陷入沉睡,但隻有這一種方法,可以徹底殺了胤淮——那就是主契的意誌。
所以驚穢才說胤淮徹底瘋了,怎能這樣輕易地將性命交給卑鄙的人族!
胤淮並不覺得這有多瘋狂。
他無法理解人族淺薄的愛意,更無法確定對方的承諾是否唯一,他隻相信自己的直覺,但沈忘州與所有人族都不同,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關心他的人。
在沈忘州身旁,他可以肆意展露脆弱,獲得的不會是趁虛而入的傷害,隻有讓他沉溺的懷抱和安慰。
他的“師兄”對他這般好,好到他明知可能是一場鏡花水月,還是心甘情願地投身其中。
在胤淮眼裡,沈忘州是幾萬年來最特彆的。
像一顆在唇邊蹭動的糖,讓你嘗到甜味,卻無法含住,引誘他一次又一次地改變自己的習慣,去主動親吻那顆糖。
從前沈忘州舍命救他時,胤淮心底便會升騰起無儘的滿足,可現在他又變了,他不喜歡了。
沈忘州若是隕了,這天地間隻剩他一個,那還有什麼意思。
所以他要讓沈忘州活得久一些,看看他的小修士是不是他以為的那樣,是最特彆的。
若不是……
指尖溫柔地撫過沈忘州臉側。
他想他也是舍不得如何的,隻是會把人永遠禁錮在滄海,像諾言裡約定的那樣,與他“長相廝守”罷了。
就算是一副殘留著些許溫度的空殼,他也要緊緊攥住,不許這殼子被任何人得到。
將胤淮的動作全部看在眼裡,驚穢心頭閃過一絲不安:“你這次來,不單單是給他‘出氣’的吧?”
“嗯,”胤淮輕輕叫醒迷糊的沈忘州,看向驚穢,故意在沈忘州耳邊委婉地道:“我是來炫耀我們的愛情的。”
沈忘州睜開眼聽到的就是這句話,他又閉上了。
幻覺,一定是幻覺。
他想起鮫人的語氣為何這麼熟悉了,他仿佛看見了長大後的司溟,隻是他對小師弟的濾鏡向來深厚,從未換個角度思考。
現在細想,司溟平日裡的言行真是茶得……讓人喜歡。
沒辦法,他特彆吃這套,天生的,改不了。
雖然兩個人差距大到沒法比較,但托“鮫鮫類卿”的福,短短時間內,沈忘州對鮫人的恐懼已經不那麼嚴重了。
鮫人從身後抱住他,旁若無人地與他低聲耳語道:“桃妖的精魄很漂亮,你可喜歡?”
沈忘州接到暗示,點點頭,暗道果然鮫人果然是有目的的。
鮫人聞言看向驚穢,語氣毫無威脅,溫柔含笑,內容卻讓人脊背發涼。
“你要等著我主動去取麼?”
驚穢臉色慘白,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他與胤淮動手,毫無勝算。
本來多了一個人族拖油瓶,她還可以讓胤淮投鼠忌器,但現在沈忘州是胤淮的主契,攻擊沈忘州等於攻擊胤淮……她還不如直接跑!
“你又能跑到哪兒去?”胤淮笑著問。
驚穢幾度握拳,恨不得將檀魍的七魂六魄拚湊起來重新碎一遍!
她知道胤淮要她精魄何用,無非是為了身旁這個人族鋪路。
四神的血脈支撐著三界,不可斷絕,鳳凰隕了還有親生骨血的小鳳凰,狐狸隕了精魄猶存。
萬年前大戰後,三界依舊根基穩固。
從前的胤淮做事全憑喜好不計後果,自然可以不管三界死活隨意殺戮,但現在為了那個人族,他也要維持住三界最根本的血脈——
所以不殺她,隻將她的精魄拿走作為威脅。
沒了她的輔助,小鳳凰奪取狐狸精魄的可能自然降低。
驚穢無路可選,就算她不給,胤淮也有無數種方法讓她生不如死,主動交出。
一道血芒從心口迸發,驚穢手指掐出一道訣,一枚通體血色的桃花浮現在掌心。
她咬了咬牙,惱怒地將桃花拍向對麵。
她若是打得過這該死的鮫……
沈忘州下意識抬起襲焱抵擋,卻被鮫人握住手腕,另一隻手輕抬,剛好握住那枚桃花。
然後遞到了他麵前,殷殷道:“送給你的,可歡喜?”
這麼當著人家的麵送禮,不大好吧。
心裡想著,沈忘州還是攤開手心,握住了桃樹驚穢的精魄。
這精魄看起來就很貴,他確實挺歡喜的。
從驚穢的行宮離開,沈忘州覺得鮫人暫時沒有要他小命的想法,便問道:“可以回一趟絆殄邸麼?”
“為何不牽我手?”
“啊?”
“剛剛那樣牽著我,為何現在不了?”
“哦……”
沈忘州告訴自己不要揣測一個瘋子的想法,認命地牽起了那隻過分修長漂亮的手,虛攥在掌心。
比起被鮫人牽著手腕,他確實更願意也更喜歡主動牽著鮫人。
這可能就是猛1的自我修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