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殷殷望著程瑜瑾, 眼神中的期待不加掩飾。程瑜瑾略有些失神,她想起自己三歲那年除夕,她穿了紅彤彤的新衣服, 整個人鮮亮的像是年畫裡的娃娃。侯府眾人都守在程老夫人屋裡賀歲,程瑜瑾和程瑜墨被放到羅漢床上玩,程瑜瑾記不清自己當時玩了什麼,隻記得阮氏拿了一塊糕點來問她,知不知道誰是她的娘。
再後麵的事情程瑜瑾就想不起來了,但是想來是不太好的。慶福一直都不喜歡她,慶福不樂意給彆人養娃,尚情有可原,但是程瑜瑾一直想不懂阮氏是為了什麼。
恐怕阮氏從心底裡不願意她過得好吧,或許,阮氏期盼的,是一個身在曹營心在漢, 無私無怨地向著親生家庭,還要不停從養母手裡倒騰錢財出來補貼親生父母的“孝順女兒”。
阮氏小時候總是偷偷來看程瑜瑾,可是等程瑜瑾懂事後, 她反倒不來了,大概也嫌難看。
程瑜瑾的想法一掠而過, 她笑著看向阮氏,這一次, 她的眼神中帶上了直白的打量。
阮氏被這樣的目光看得心慌, 她僵硬地攥了攥帕子, 強裝鎮定說道:“大姑娘,我問你話呢,你怎麼這樣看我?”
程瑜瑾輕輕笑了,她眼睛彎起,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我在疑惑,二嬸母為什麼說這種話。”
“什麼?”
“二嬸母昨天晚上沒睡好吧,今兒一上午都在說囈話。我的母親是大太太,二嬸母怎麼一口一個親娘?眾人皆知我是大太太慶福郡主和大老爺的女兒,我為什麼要叫你娘?”程瑜瑾笑著,還輕輕地拍了拍阮氏的手,“二嬸,雖然是夏日,但是晚上睡覺時還是不能貪涼,要不著了風,頭昏迷糊,就會說一些糊塗話。今日這些話我是不會告訴彆人的,二嬸儘可放心,但是二嬸切不可再對彆人亂說了。我這裡畢竟能瞞著,如果二嬸去找寶兒說一些你是我的兒子你該叫我親娘這類的話,那恐怕母親就不肯善了了。”
阮氏被說的一怔一怔的,她近乎不可置信地看著程瑜瑾。她沒有說胡話,依她看說胡話的分明是程瑜瑾!阮氏是程瑜瑾的親生母親,這是府內皆知的事情,程瑜瑾為什麼能笑著說讓她不要發瘋呢?
阮氏嘴都合不攏,不敢置信地問:“你不相信?不,府裡這麼多張嘴,你不可能不知道。那就是,你不願意認回親生父母了?”
“什麼親生父母。”程瑜瑾雖然笑著,可是眼中冷冷清清,倏忽閃過冰冷的警告,“我的父母是大老爺與大太太。我是他們養大,族譜上也記著他們的名字,我從始至終隻有一對父母,談何親生和非親生的?請二嬸自重,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不要再說了,不然傳到母親耳中,她說不定會誤會二嬸想挑撥我們母女感情。”
程瑜瑾說完就抽開阮氏的手,遠遠行了個晚輩禮,說:“母親那裡還有事,我先回去了,恕侄女不奉陪。”
程瑜瑾說完後果真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阮氏愣愣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語:“她竟然不認我?我將她生下來,當初被抱給大房也是無奈之舉,她怎麼能這樣傷我的心呢?”
程瑜瑾回到院子時臉色還是冰冷的,連翹聽到聲音,歡歡喜喜從屋裡跑出來,迎麵撞到程瑜瑾幾人,她的聲音立即被掐在嗓子裡:“姑娘您回來了……姑娘?”
程瑜瑾深吸一口氣,伸手遮住自己的臉。過了一會,她將手掌放下來,表情已經完全恢複了常態:“我沒事。”
連翹不敢多說,程瑜瑾能屈能伸,氣量很好,能讓大姑娘產生明確的感情波動,並且控製不住表現在臉上的,隻有一個人。
二房的阮太太。
連翹退到一邊,默默去給程瑜瑾倒茶。杜若跟在身後,沉默地程瑜瑾打扇子。程瑜瑾安靜地坐了好一會,突然開口說:“將老夫人的鈿螺漆盒拿過來。”
這個東西杜若一直收著,就沒有離開過視線。聞言她輕輕將東西放到程瑜瑾麵前,然後無聲地退下。
程瑜瑾注視著漆盒上極儘精巧的雕花,四壁上還鈿了珍珠、寶石、玉片等物,紅紅綠綠的看起來很是奢華。程瑜瑾手指拂過漆雕花葉,最後輕輕一扣,打開了蓋子。
頓時玉光大盛,即使靠近了看,也在玉鐲上找不出一點瑕疵。凝而不散,溫而不寒,清而不透,乃是絕佳的玉。
程瑜瑾隨便拿了一隻套在手腕上。金銀鐲子會變老,可是玉永遠不會過時,這樣一隻水色一流的玉鐲子掛在手上,果然顯得手臂白皙許多,無論搭什麼衣服,都不會顯得突兀。
杜若見程瑜瑾擺弄這對玉鐲,以為程瑜瑾不喜歡。畢竟,就是因為它們,程瑜瑾才和阮氏起爭吵的。杜若輕聲問:“姑娘,您不喜歡嗎?”
“不喜歡?怎麼會。”程瑜瑾將鐲子褪下來,原樣放回到木盒中,“價值少說五千兩的東西,我為什麼不喜歡?”
“可是老夫人……”
程瑜瑾輕輕一嗤:“我那祖母是什麼人,彆人不清楚,我還不清楚嗎?二太太本來對我就說不上友好,用得罪阮氏,換回一對有市無價的玉鐲子,這是多劃算的買賣。”
“小姐……”
“我沒事。”程瑜瑾將漆盒重新扣好,說,“我最近這是怎麼了,總是得意外橫財。祖父那一盒金子是,祖母這一對玉鐲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