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元璟第一次認真審視他和程瑜瑾之間的關係。外人說他們叔侄感情好, 程瑜瑾對他這個叔叔非常孝順,然而程元璟知道, 他可不是她的什麼叔叔。
程瑜瑾也知道。
程元璟雖然自矜自傲, 但還不至於失去自知之明。他很清楚,程瑜瑾會這麼“孝順”, 完全是因為他的太子身份, 並不是因為他這個人。
但是這也不能遮掩程瑜瑾行為的本質。他們倆實質上沒有任何血緣, 程瑜瑾對他做的事, 其實和她給徐之羨換茶、給林清遠領路, 並無區彆。如果換一種說法, 程瑜瑾每日給一個暫居在侯府的外男送茶送水, 關心備至, 恐怕現在, 侯府裡關於他們二人的流言蜚語早就傳開了吧。
她就沒有想過, 給一個男子送荷包, 送糕點,每日噓寒問暖,其實是有很獨特的含義嗎?
程元璟垂眸掃了程瑜瑾一眼,心想,她肯定是沒想過。
程瑜瑾莊重又得體地端著自己侯府大小姐的架子, 隱約發現自從翟延霖不要命地說了那句犯上的話後, 太子殿下的態度就變得怪怪的, 剛才, 還神情難辨地瞥了她一眼。
程瑜瑾內心裡不由打起鼓來, 太子這是什麼意思?不滿意翟延霖瞎說,攀扯到自己身上嗎?程瑜瑾暗暗歎氣,易地而處,程瑜瑾很能明白太子的心情。程家和他又沒有關係,程瑜瑾這個侄女更是子虛烏有,他不過是因為礙於程老侯爺剛去世,不方便搬出去罷了。程家自己的事牽扯不清,沾染到他身上算怎麼回事?
如果換成程瑜瑾,莫名其妙和一個男子扯上關係,旁人還起哄說“你們感情真好”,程瑜瑾必然是要當場翻臉的。
她不由在心裡罵翟延霖,這個人有毛病嗎,管不好兒子就不說了,好端端地編排她乾什麼?現在好了,太子殿下生氣了。
其實程元璟的神情一點變化都沒有,僅從臉上判斷他的情緒,有些難。然而程瑜瑾好歹“晨昏定省”了這麼久,時時日日看著,竟然能微妙地感受到些許氣場變化。
比如現在,程元璟就明顯不太高興。翟延霖說這句話之前還好好的,他說完之後,程元璟的氣場就陰沉下來。除了太子殿下不滿旁人將他們捆綁起來,還能有什麼?
程瑜瑾立刻開口,堅定地撇清立場:“國公這話說的莫名。事孝乃是晚輩的職責,你今日隻看到了我和九叔,才會覺得我和九叔叔侄感情好,其實我對祖母、對母親都是如此。再說,九叔在我心中宛如高山明月,高潔不可攀附,我敬仰九叔的才學風度,處處以父禮敬之,豈敢放縱一絲一毫?國公爺這些話不太妥當,怪我沒有說清楚,才讓蔡國公誤會,小女在此給九叔、蔡國公賠罪。”
程瑜瑾委婉提醒翟延霖話說的不對,以後不可再說了,最後她將錯誤歸咎到自己沒說清楚,體貼給蔡國公遞了台階。這樣一來,翟延霖就算被人當麵指出不對,也不會顏麵上過不去,惱羞成怒。
更彆說,程瑜瑾還主動行禮道歉。一個姑娘做到如此地步,彆說程瑜瑾是個大美人,就算隻是個麵貌路人的女子,翟延霖也不舍得為難了。
他看了程瑜瑾一眼,麵有驚訝。程瑜墨在湖邊模仿程瑜瑾的時候,學了程瑜瑾說話的腔調,程瑜瑾剛才這段話便有好幾句是程瑜墨當時說過的。不得不說程瑜墨對姐姐了解甚深,程瑜瑾經常說什麼話她都知道,可惜程瑜墨模仿天賦太差,和本尊相比簡直差了十萬八千裡。
短短片刻的功夫翟延霖已經意外了好幾次。首先是程瑜瑾管翟慶時有條不紊、氣定神閒的氣場,翟延霖聽著實在驚訝,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能約束住翟慶的人。那時候他還不知道程瑜瑾的長相,等轉出來看到她的本人,程瑜瑾的容貌氣質遠超他所預料,委實讓他驚豔。而現在程瑜瑾所表現出來的說話技巧、情商手腕,第三次衝擊了翟延霖的認知。
他的印象中宜春侯府大小姐年齡並不大,也就是十四五的年紀,光看看旁邊的二小姐,也能知道程瑜瑾其實很年輕。她們姐妹是雙胞胎,年紀相同,從小養在一處,生長環境也差不多,為什麼在能力、管理、禮儀等各方麵會相差這麼多?或者說,像程瑜墨這樣天真嬌憨的性格,才是這個年紀少女應有的模樣。
是程瑜瑾太過超前了。
原以為今日來宜春侯府不過是一場可有可無的作秀,沒想到卻發現了這樣一個驚喜。翟延霖眼中升起興味,美麗的女子誰都喜歡,而美麗又不太好得手的女子,更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翟延霖這樣想著,對程瑜瑾的話更是完全應下:“程大小姐說的是,方才是我唐突了。你和景行雖然是叔侄,但畢竟男女有彆,這些事情應當避諱。是我思慮不周,景行和大小姐勿怪。”
程瑜瑾聽到很滿意,她剛才半真半假的行禮,誠然是為了給翟延霖台階下,但是更多的是借機給程元璟賠罪。程元璟很不耐煩和彆人扯上關係,被一個女子捆綁更是犯了大忌,程瑜瑾可不想被皇太子殿下誤會。她討好歸討好,但並不是那種意思。這種事情,還是早早說開了好。
程瑜瑾開心地想這下程元璟該放心了吧,她邀功一樣看向程元璟,結果程元璟淡淡掃了她一眼,笑都不笑地抬頭轉開視線。
程瑜瑾臉上的笑有些凍住,她十分費解,她都把話說開了,程元璟為什麼還不滿意?而且看起來,好像更生氣了。
不懂,程瑜瑾默默在心裡歎氣。果然,君心難測。她曾經覺得自己好像隱約能摸到程元璟的情緒變化,現在看來,果然還是她的錯覺吧。
大人物的心思不要猜,反正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尤其是太子殿下這種要做大事的人。
程元璟的心情看起來不是很好,而相反,翟延霖卻興致勃勃,格外多話。他現在對程家充滿了興味,妹妹誠然嬌俏可愛,宛如路邊的雛菊,天真爛漫,惹人憐惜,但是姐姐卻如國色牡丹,一看就知道是要養在深閨禁苑的,沒有足夠的財富、權勢、精力,根本養不起這種名貴的花。普遍男人看到,壓根也不會肖想,還要反過來安慰自己,說這種女子死板無趣,哪如清粥小菜有滋有味。
然而那些不普通的男人看到,就完全是另一種想法了。
越不好養,他們越要養,越不好征服,他們越要征服。金錢財富算什麼,反正他們有的是。翟延霖現在就是如此,程瑜墨言語晏晏,笑聲如鈴,崇拜又乖巧地看著他,翟延霖當然受用於女子的崇拜,但是崇拜他的女人多了去了,反而是程瑜瑾這種冷冷淡淡、完全不在意的,才更讓翟延霖想要將她的視線抓過來。
翟慶原本被程瑜瑾打擊得懷疑人生,氣得坐在地上哭,然而他哇哇嚎叫了許久,都沒有等來大人的妥協。翟慶有點害怕了,他以前所熟知的手段,在程瑜瑾麵前全部失效,他正不知道該怎麼辦為好的時候,翟延霖來了。
他爹來了!翟慶頓時抓到了救星,興高采烈地喊了一聲“爹”,然後又坐在地上賭氣,等著大人們來哄他。翟慶拿定主意,這次一定要讓那個不知好歹的女子知道厲害,她不好聲好氣地來求他,他就絕對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