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瑾站在門口, 一時間不知今夕是何夕。
那些事情她明明沒有經曆過, 可是這一刻,她看著眼前滿目大紅, 恍惚間仿佛站在前世。那時也是一樣的喧鬨, 眾人在她耳邊調笑:“大姑娘今日真好看。”
轉瞬間場景又轉到靖勇侯府,霍長淵挑起她的蓋頭,兩邊的丫鬟婆子們立刻不要錢一樣說吉祥話:“祝夫人和侯爺早生貴子, 白頭偕老。”
這些事情程瑜瑾明明沒有經曆過,可是這一刻, 回憶像是潮水一樣湧上來。一幀幀畫麵宛如皮影戲,熱鬨的,繁華的,紅火的, 最後定格成一幅沒有聲音的黑白畫麵, 婆子沾著滿手血, 跑出來說:“老夫人, 少夫人胎位不正, 難產了,恐怕隻能保一個。”
她看見霍薛氏板著臉,嘴唇毫無猶豫地開合:“保小。”
最後的畫麵還是剛才那個婆子,她抱著一個繈褓走上前,遞到霍薛氏身邊, 滿臉笑意地說:“回稟老夫人, 是個男孩兒。”
“夫人呢?”
“夫人她......夫人血崩, 恐怕救不回來了。”
……
程瑜瑾站在門口恍惚了一瞬,這個時候屋裡人已經看到程瑜瑾,都笑著迎出來:“大姑娘來了!”
程瑜瑾遊遊蕩蕩的神思立刻歸位,喧鬨的聲音重新傳入她耳中。程瑜瑾有些驚訝,剛才她怎麼了,就像靈魂出竅,被魘了一樣。
她方才看到的那些,大概是前世的畫麵。她沒有經曆過,即使裡麵的人是自己也仿佛在看彆人的故事。這些畫麵閃得飛快又斷斷續續,程瑜瑾竟然覺得心底一陣悸然。
裡麵的丫鬟見程瑜瑾許久不說話,有些奇怪地看向她。程瑜瑾很快收斂起雜思,用她慣常的,端莊得體又略有些收著的微笑對裡麵的人點頭:“我來看二妹妹。二妹一切可準備好了?”
“還差些呢,二姑娘正在上妝。”
程瑜瑾笑著走進來,神態間是自然而然的溫和:“今日是妹妹的大日子,妝容畫的再細致都不為過。”
程瑜墨聽到程瑜瑾來了,就要站起身,被程瑜瑾和身後的丫鬟們攔住:“二妹不必動了,先上妝要緊。”
程瑜墨點了下頭,繼續坐在繡墩前,任由眾人在她臉上塗塗畫畫。透過鏡麵,程瑜墨能清晰地看到程瑜瑾站在她身後。程瑜瑾今日穿了一身白,雖然膝闌和花紋都用了紅,但總體來看還是十分素淡。站在紅彤彤的新房裡,程瑜瑾出奇地顯眼。
幾乎比真正的主角,程瑜墨都顯眼。
程瑜墨心裡生出一種難堪感。因為怕弄臟嫁衣,程瑜墨現在隻穿了一件裡衣,身邊圍了許多丫鬟,在她臉上塗塗畫畫,程瑜墨自己毫無話語權可言。因為新娘妝麵都誇張,程瑜墨臉上被塗了一層又一層的粉,眉毛被挑的又黑又細,配上死白的臉色,簡直像個女鬼一樣。而程瑜瑾卻淺笑盈盈地站在她身後,眼角眉間細細地畫過,精致美貌又不顯妝容重,一身紅白相間的裙子襯得程瑜瑾高挑白皙,跟被搗鼓得根本看不出本來形狀的程瑜墨比起來,簡直天上地下,效果慘烈。
程瑜墨有些尷尬,一會怨恨化妝繁瑣,一會又怨恨妝娘手粗苯,最後,程瑜墨幽怨地想,她的姐姐為什麼這樣心機重呢,即便是程瑜墨新婚這一天,程瑜瑾也不肯放過,一定要搶了新娘子的風頭。
她隔著鏡麵盯著背後的程瑜瑾,不知不覺走神。前世程瑜瑾出嫁的時候,也是這樣宛如女鬼嗎?程瑜墨記不清了,那時候她大受打擊,病重不起,整日連清醒的時間都少,哪裡還記得程瑜瑾畫了什麼樣的妝。但是回門的時候,程瑜瑾的臉色是很好的,白裡透紅,眉目宛然,整個人如明珠般,渾身散發著不同於少女的光彩。
那個時候程瑜墨不明白為什麼,現在她經曆了人事,和霍長淵做過夫妻,哪能不明白這其中因由。
程瑜墨心裡有點酸,又有點苦,在她沒有找到霍長淵之前,霍長淵和姐姐夫妻感情很好,霍長淵自己可能不覺得,可是在外人眼睛裡,當霍長淵看向程瑜瑾時,眉眼明顯得柔和下來。程瑜墨甚至覺得,霍長淵是不希望得知真相的。沒有真相,他就能一直自欺欺人地,那樣和姐姐恩愛下去。
即使,代價是程瑜墨這個真正的救人者。
程瑜墨想起前世自己嫁過去後那些事,越發糟心。怪不得過來人都說繼室難為,程瑜墨和霍長淵明明有感情,程瑜瑾明明才是那個橫刀奪愛的第三者,可是等程瑜墨嫁給霍長淵後,還是無時無刻不生活在前一任的陰影下。就連霍長淵,其實也忘不了程瑜瑾。
他能騙得過彆人,騙得過霍薛氏,甚至騙得過自己,卻唯獨騙不過枕邊人。程瑜墨十分憋悶,這一世重生,她頭一件事便是捅破真相,她寧願背上搶姐姐婚事的罵名,寧願熱孝成婚被人指指點點,也再不做程瑜瑾光環下的影子。
程瑜墨以為,她馬上就要成婚,前世的陰影都結束了,一切將真正回到正軌。然而這一刻她看著鏡子裡的倒影,百般挑剔,卻不得不承認程瑜瑾還是這樣美麗大方,還是這樣完美無缺。明明這一世程瑜瑾被退婚了,程瑜瑾再也不會有前世的風光,她理應一蹶不振,如程瑜墨上輩子一般陰沉消瘦下去。她怎麼能依然這樣鎮定自若,這樣坦然地收割著眾人的視線呢?
程瑜墨不知不覺咬住唇,因為用力太大,甚至不留神咬出了血絲。妝娘驚呼了一聲,連忙道:“二姑娘不可,您今日是新娘,妝容萬萬亂不得。”
程瑜墨這才驚覺,連忙鬆開牙齒,神情中劃過慌亂。丫鬟中頓時亂糟糟的,一個個慌得六神無主,還是程瑜瑾上前一步,瞧了瞧程瑜墨嘴上的傷口,說:“不礙事,一個小傷口而已,止血了就看不出來了。給她換這個顏色的口脂,塗得厚些,就看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