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國師斜眼看著霧凇先生:“你倒是大方。”
霧凇先生理了理自己的袖子,一派的瀟灑自然:“阿鬱與我有緣。”
“那也是我和阿若的弟子,你想都不要想。”
“都是要身埋黃土的人了,難道還計較這些虛頭名分嗎?”霧凇先生笑了笑,頗有些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意味:“我又不是那等俗人——你也替我尋一尋法器,介時我帶阿鬱一同去。”
那就是要教鬱寧點乾貨意思。
“隨你。”顧國師冷哼了一聲,但卻沒有再有什麼話——時人最重名分,如同霧凇先生這等人物,便是絕了傳承,也不會將一生所學交予外人,此時霧凇先生願意開這個口,鬱寧簡直是占了天大便宜。他這個當長輩的,自然不會去阻了鬱寧的機緣。
現下天色已晚,顧國師又問了問霧凇先生的住處,得知霧凇先生剛到長安府,雖然有宅子,卻還是一片亂,乾脆就留了霧凇先生住宿,一邊派人去霧凇先生的宅子裡替他掃撒整理,邊還要嫌棄的說:“霧凇你怎麼越混越回去了,連個宅子都不叫人提前備好。”
“我閒雲野鶴慣了,自然比不得你呼奴喚婢。”霧凇先生倒也沒有拒絕,從善如流的住下了。他與顧國師也有許久沒有秉燭夜談了,奈何顧國師吃完晚飯就溜了,拉都拉不住人,他也便罷了,索性早早回了客院休息了。
***
翌日,顧國師的速度倒是很快,大清早的就讓人送了一件法器給鬱寧,讓鬱寧給霧凇先生送去,還傳言到讓鬱寧今天沒事少去打擾他,叫他陪著霧凇自個兒用飯,免得見了他就生氣。
鬱寧琢磨著這句話,私心裡覺得是顧國師可能一整天都起不來了才有這話傳來,就昨天那架勢,不鬨點過分的出來簡直是對不起梅先生發那麼大的火。
嘖,這簡直就是騙狗進來殺。
鬱寧覺得自己早飯都有些吃不下了,自己給自己腦補了一碗狗糧,吃得撐得不行。轉念一想,又覺得梅先生和顧國師都是快年近四十的人了,鬨得這麼凶也不怕身板吃不消,便吩咐下去今天給他們兩的飯桌上多添幾道溫熱補氣的食物,他心下還頗覺得自己想得十分周到又貼心,簡直美滋滋的不行。
顧國師命人送來的法器是一座以紅玉製成的文昌塔,塔身有十三層,卻隻有鬱寧巴掌大,一掌高,一手可握,十分玲瓏可愛。這塔雕工精湛,絲毫畢現,連塔簷上鈴鐺都能擺動搖曳,鬱寧仔細看了看,整座文昌塔應該是以整塊紅玉雕琢而成,塔身沒有絲毫縫隙,氣場是濃鬱的青金色,此物雖然玲瓏,氣場卻遠遠要比鬱寧手中的那個荔枝擺件要強大的多,可見顧國師也是下了血本的。
文昌,原意屬星官名。即常說的“文曲星”或“文星”,也有稱“文昌帝君”的,主讀書功名事業等,至於地位如何,見遍地開花的文昌星君廟就可見一斑了。文昌塔也有講究,七層文昌塔代表學業進步,九層文昌塔寓意步步高升,而十三層文昌塔則是因著官職上下共分為十三級,十三級之後便是極品,為人臣子,至多也就是超一品入閣為相,自然也就是寓意著功成名就。最頂上的塔尖是為葫蘆的造型,寓意福祿當頭,塔身筆直,寓意一飛衝天,塔身開有小窗,相互貫通,寓意才思敏捷。塔身開五麵,分彆對應了理、仁、智、信、義。
《陽宅三要》所說:“凡都省府廳州縣,文人不利,不發科甲者,宜於甲、申、丙、丁四字上立一文筆塔,隻要高過彆山,即發科甲;或山上立文筆,或平地修高塔,皆為文峰。”意思就是如果一個地方不出文人,那就是缺少所謂的‘文峰’,就在甲、申、丙、丁四個位置上立一座文昌塔,文昌塔即可成為當地的文峰,使當地文人才子輩出。文昌塔又名為文筆塔,文峰塔皆是由來於此。
這座文昌塔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都極適合家中有學子的家庭,就寓意來說就比鬱寧那個‘勵誌’擺件高了兩個層次不止。
不過說到底,一命二運三風水,這文昌塔再怎麼好,也幫不了繡花枕頭。鬱寧聯想到之前霧凇先生拒絕了顧國師的走後門的提議,顯然是對自家那個晚輩十分有信心的模樣,那晚輩應該在讀書方麵還算是刻苦用功,哪怕不用這文昌塔,也能博得一二功名。
想到這裡,鬱寧放下心來,帶著法器去找霧凇先生。
霧凇先生見了這個自然是十分滿意的,連眉眼都舒展開來,笑罵道:“你師公總算還知道點好歹!”
鬱寧湊上去拍馬屁:“師公就是嘴上凶呢……您不知道,我師公煩我煩得很,您能管我兩天他心中還不知如何快活呢!”
霧凇先生笑道:“煩你?他喜歡你還來不及,隻不過這軟紅十丈,叫人**罷了,自然就懶得管你了。”
霧凇先生與鬱寧相視一笑,霧凇先生道:“用完早飯,你便隨我過去吧,你雖要靜養,但是看看總是不妨事的。”
鬱寧連連點頭,兩人用罷早飯,便一道出門去了。
霧凇先生的車夫大清早的就在國師府門外候著了,鬱寧想了想,到底還是把自己的木化劍帶上了,送到車上時,霧凇先生還看了看,讚道:“是個好東西,正適合阿鬱你。”
“您猜猜這是哪來的?”鬱寧嘿嘿一笑,十分得意。
霧凇先生轉念一想,接過木化劍低頭聞了聞,失笑道:“護國神樹?”
“就是護國神樹。”鬱寧豎起了一根手指:“我拿了它的木頭,還它一場枯木逢春,它可不虧本。”
霧凇先生見鬱寧說的促狹,不禁道:“你啊……”
正聊著,馬車就停了下來,鬱寧下來一看,不禁咦了一聲:“這裡是木蘭街。”
“正是木蘭街,我那位晚輩便住在這裡。”
鬱寧左右看了看,敢情這木蘭街地段不錯,他三師兄家的阿雲的宅子也在這裡。霧凇先生帶著他走了幾步,鬱寧仔細一打量,發現這可真巧了,霧凇先生的晚輩居然就住在梅洗雲的隔壁。霧凇先生見他神態有異,便問道:“阿鬱,怎麼了?”
鬱寧指著與這座宅子相鄰的宅子說:“那是我一位晚輩的住所。”
“原來如此,我道風水最好的那一家是被誰慧眼如炬的搶了。”霧凇先生正說著,眼前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裡麵迎著走出來了一個斯斯文文的男子,身材有些瘦弱,看著風一吹就能倒似地。他見到霧凇先生和鬱寧,神色有些莫名,卻又極快的掩去了,他拱手道:“見過先生,見過鬱少爺。”
對方的聲音很好聽,清淩淩的,如同泉水自石上流淌而過,鬱寧一聽就是眼睛一亮。
“你認識我?”鬱寧奇怪的道。
對方斯斯文文的道:“前幾日鬱少爺來過木蘭街,我恰好經過,聽隔壁的梅家少爺稱您為鬱師叔……我自小記性就要好一些,自然記得。”
哇,那就是過目不忘啊!鬱寧自認要是兩三千天路過的時候聽見了誰叫誰一聲某某,三天後再見那也是完全記不得那人長什麼樣子的,倒不是鬱寧記性不好,隻不過人的大腦天生就會過濾掉一些無用的信息。人的大腦容量是有限的,雖然說到現在為止人類對大腦的開發也不過1%,但是若將每個人每天接觸的信息都記得一清二楚,也未免太過苛責。
這麼一想,那這一位就是個天才人物了,怨不得霧凇先生這麼有自信不用走後門。霧凇先生顯然是對這位晚輩的這個能力知之深深,臉上毫無驚歎之色,隻道:“先進去吧,鬱先生身子不好,不好叫他吹冷風……阿鬱,這是我的晚輩,名叫竹笙,你直接叫他竹笙就行了,不必見外。”
鬱寧應了一聲,讚道:“竹笙由此天賦,必定能金榜題名,未來可期。”
“當不得鬱先生如此誇讚,先生請。”竹笙退開一步,請他們進去。
霧凇先生一馬當先的就進去了,鬱寧跟在他身後,雖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竹笙長得有點眼熟,卻又確實沒見過他,最後隻能歸為可能就如同對方路過的時候聽見彆人叫他一般,他在他路過的時候也順道瞄了一眼他的臉,才有這樣的熟悉感。
竹笙的宅子要比隔壁阿雲的宅子小上不少,兩進的宅子,有什麼幾乎都一目了然,但是布置得頗為清雅。霧凇先生也不與他多客氣,直接叫竹笙帶著他們去了書房。
書房裡頭塞著滿滿當當的書,充斥著特有的油墨的氣息,桌上還擱著一枝乾枯的毛筆和一缸半乾的鬆煙墨,看著便知道這是主人昨日留下的。竹笙慚愧得到:“昨日讀書太晚,沒有收拾,還請見諒。”
霧凇先生淡淡的道:“我來原也不是為了看你讀書,去邊上候著吧。”
“是。”竹笙退到了牆邊而立,垂頭不語,鬱寧看的奇怪,這樣的言行之間他倒是眼熟——和國師府下人的模樣有幾分相似。正常的主人家,就算是被告之到一旁等候,也絕不會去貼牆而站。
似乎是鬱寧在他身上停留的時間過久,竹笙抬眼看了一眼鬱寧,兩人對視了一眼,他飛快的低下頭去,低聲道:“我去為二位先生備茶。”
“去吧。”霧凇先生可有可無的道。
等到人走了,鬱寧才問道:“竹笙家中不留個仆婦漿洗掃撒麼?竟然還要他親自備茶?”
“今日休沐而已。”霧凇先生從一旁書架上抽出了一卷圖紙,沒想到帶著旁邊的一本書一並掉了下來,鬱寧上去撿了,看了一眼發現這是一本《青竹記》。這書鬱寧熟,是一本話本子,寫得是一個龍傲天一生興衰的故事,近期大熱,甚至還改成了戲本子。鬱寧手裡也有一套這個,鬱寧暗笑道原來對方也不是個隻會看四書五經的純粹的書呆子,然後不動聲色的將這本閒書給塞回了書架上,隻當是無事發生。
沒想到這錯眼一看,便又發現了書架上一排他耳熟能詳的話本。鬱寧悄悄的看了一眼霧凇先生,見霧凇先生正在專注的看圖紙,沒有發現這些個話本子,這才鬆了口氣——雖然但是,家長看見晚輩書架上一溜煙的時下最紅的話本,怎麼也是會生氣的吧?
鬱寧本著好人做到底的心態默默的把一溜煙兒的話本子都給翻了過來,將書脊朝內,免得一會兒霧凇先生過來了看著生氣。
霧凇先生自袖中取出了一個不大的羅盤,在屋中走了幾步,回到了書桌前抽了張新紙,直筆舔墨,沒想到那半乾的墨水根本化不開已經凍住的筆尖,鬱寧連忙湊上前取了一枝新筆遞給了梅先生,梅先生接過之後在紙上一氣嗬成的畫了幾個圖案,便放下了筆,招了招手喚鬱寧來看:“來看看。”
鬱寧接過圖紙看了起來,霧凇先生在旁慢慢的道:“不急,阿鬱你隻管漫漫看,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隻管問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