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蘿衣認命地閉了閉眼:“等等,扶我起來,給他開門吧。”
茴香看向她,有些憂愁地規勸:“小姐,雖說凡間一人犯錯,全家連坐,但卞翎玉到底不是仙體,您彆儘數把卞清璿做過的事,算在他身上。宗門有規矩,修士不可隨意殺害凡人。”
“……”師蘿衣覺得一言難儘,唉,茴香好懂年少的自己。
她再一次認識到自己為人處事的失敗,歎了口氣:“我保證不對他做什麼。”
想到什麼,她身體抖了抖,心生彆扭:“嗯……茴香,你把那個屏風拿過來,擋在這裡,先出去吧,我有事和他說。”
擋著,我緩一下。
茴香雖然不太信,但是她仍舊依言照做。
屏風隔絕出兩個世界,那扇門也被緩緩打開。茴香一步三回頭地走,不太放心。作為一隻善良又衷心的精怪,茴香既怕傷重的小姐被少年氣病,又怕小姐對他動手鬨出人命。
茴香自然是不知道她的小姐三個月前,對卞翎玉做了什麼“禽獸不如”的事,那件事,目前為止隻有當事人外加一個卞清璿知道。
師蘿衣端坐著,她的心情很複雜。
卞翎玉是卞清璿的兄長,不論如何,她都不可能對他有什麼好感。
然而六十年來的負罪感,卻又令她無法對卞翎玉生出像卞清璿那般的厭惡。
她重活一次,已在心裡打定主意離這他們兄妹倆遠一些。
她歎了口氣,心想:男子對元陽一事,應當……沒有女子那般看重吧?
伴隨著輪椅軲轆聲,少年在屏風上的身影如畫布,漸漸清晰起來。
他的容貌在屏風後看不真切,卻又與她的模糊記憶重合。
她暗中審視他,儘管心中有愧,可卞翎玉始終是卞清璿的兄長。
三月之前,那件事出於心魔失控。她從未真正了解過卞翎玉,她不知他品性,不知他身世,也不知他是否與卞清璿同心。
縱然全世界都覺得她錯了一輩子,可她堅信,她的直覺並未出錯,她落到今日下場,與卞清璿脫不了乾係。
卞清璿對自己,有一種隱晦的惡意。
她望向屏風後,不知卞翎玉來意,心中警惕起來。
*
另一頭,卞翎玉推著輪椅進來,一眼就看見了少女故意搬過來的屏風。
昨夜師蘿衣一夜未歸,山中燭火與火把不滅,弟子們尋了她一夜。
與卞翎玉同院子的外門弟子抱怨道:“做什麼去找她?總給人惹麻煩,這更深露重的,外麵還冷,不是折騰人嗎?”
另一個說:“可不是,師桓道君都醒不過來了,師蘿衣一個任性大小姐,誰還在意。”
卞清璿派來照顧卞翎玉的,是一個十歲大的外門弟子,記起卞清璿的吩咐,他連忙把嘴碎的弟子趕走:“去去去,要說走遠一點說!”
外門小弟子悄悄去看卞翎玉,見他麵無表情,自己心中生出些微忐忑。
後來見卞翎玉什麼都沒問,小弟子舒了口氣。
外院與人間一般冷,雪下到一夜,小弟子進來添爐子,結果見卞翎玉於床邊安靜坐著,望著窗外漆黑的蒼穹,不知在想些什麼。
*
天將明,卞翎玉拿了兩樣東西要出門。
小弟子心中警覺,連忙問:“公子,你要去哪裡?”
卞翎玉看他一眼,小弟子噤聲。他囁嚅著唇,弱弱辯解:“卞師姐說,你身子不好,外麵冷,儘量彆出門。”
然而大雪中,那個身影推著輪椅漸行漸遠。
小弟子追上去,慌張道:“那,那我送你過去。”
“不必,鬆開。”
小弟子莫名怕他,訕訕鬆開輪椅,看他自己吃力地消失在雪中。
小弟子跺了跺腳,看那方向就知不好,連忙撒丫子去告訴卞師姐!
卞翎玉來到師蘿衣的院子,雪已經浸濕了他整個上身。冷得幾乎沒了知覺。
來的路上,他就聽人說,師蘿衣被衛師兄找著了。
卞翎玉捏著手中的東西,垂下黑如鴉羽的長睫,到底還是上前敲了敲門。
門半晌沒開,裡麵傳來屏風搬動的聲音。
茴香開門,同情擔憂地看他一眼,默然離去。
一扇屏風,隔絕出兩個世界。
他冷眼瞧著,屏風那頭隱約可見端坐的纖細身影,心頭生出淺淺的恨意。
八分對自己,兩分對師蘿衣。
兩人一開始誰也沒說話。
詭異氣氛中,少女率先受不了這種氛圍,終於開口:“找我何事?”
她的嗓音微啞,平時如玉盤落珠,今日聲線卻低迷了不少。但是不難讓人聽出話語中的警惕與試探。
卞翎玉閉了閉眼,把前日她送來的兩件東西擲於地,冷聲道:“你羞辱人,就這點伎倆?”
語罷,一把如意鎖,與一株百年血靈芝,被扔在了屏風前的地麵。
“鬥不過卞清璿,是你沒用。你們要如何,與我無乾。但再用這種手段招我,你我之間,先死一個。”
他語調平靜,卻帶著淺淡的殘冷之意。
如他之心,如他從未對師蘿衣抱過期待。
*
鎖落清脆,並著少年殘忍冷語,師蘿衣微微睜大眼睛。
她活到這麼大,也少聽見有人直接告訴她,再敢惹他,他們兩個先死一個再說。
她又記起那日,對著卞清璿,他也是該讓滾就滾。
還連帶讓她倆一起滾。
“說話!”
師蘿衣習慣了應對茶裡茶氣,不適應這般冷語,乾巴巴應他:“哦……嗯。”
師蘿衣垂眸,看著摔在地上的如意鎖,還有幾乎快要被人捏碎的血靈芝,那種微妙的頭皮發麻感又來了。
她此時腦子裡隻剩一個念頭,卞翎玉這麼烈的性子,三個月前,她怎麼敢的!
……怎麼敢的!她又怎麼成功的?
卞翎玉當時沒把她頭給擰下來,是不是已經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