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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灰蒙蒙的,下了一夜的雨。
卞清璿被陣法囚禁於地麵,她沒有再哭,隻沉默地盯著不夜山。
卞翎玉說待他死後,軀體給她,讓她破天回家,可回家又有什麼用?
她唇角蜿蜒著鮮血,閉上眼睛。
又下雨了,又是這樣令她無力的大雨。
腦海裡是母親死時的景象,自己舉著九州鼎跪了整整七日,終於等到大哥那個賤-人過來,他笑得饒有深意:“我母親消氣了,允你把那個賤婢弄走。跪謝吧,小野種。”
她臉色蒼白放下九州鼎,朝母親被關押的地方跑去。
可她去得太晚了,迎接她的,隻有一具殘破的、冷冰冰的屍體。
多好笑啊,堂堂一族之長的女人,甚至不是被人踐踏死的,而是被一群尚未完全開靈智,被喂了藥的畜生。
大公子滿意地注視她慘白的臉色,偌大的妖獸場中,為了討好他,那群人竊竊私語笑道:“聽說赤焚一族,身懷上古白矖和媚妖血脈,當年我以為隻是傳聞,但見那群畜生為這賤婢瘋狂的模樣,我算是信了。”
她抱起母親殘缺的身體,眼裡沒有淚,隻有冰封千裡般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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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低聲笑道:“小野種,收一收你的野心。既然你們赤焚一族叛神,被罰生生世世為奴,就安分點,否則下次躺在這裡的,就是你了。”
他們猖狂的笑聲,混著族人麻木祈求的眼神,反複在卞清璿腦中交織。到了最後,變成昨夜卞翎玉看著自己的目光。
清璿,他說,你可以回家。
是,她可以回家,可回去做什麼,像大公子那個賤-人說的,永遠為奴,被人踐踏嗎?像無數族人那樣,被套上枷鎖,麻木張開雙腿,任人肆意撻伐嗎?
她是赤焚最後的希望,無數族人世世代代,用屍骨為她凝出琉璃神笛。她就算燃儘最後一滴血,也絕不要死得窩囊!
卞清璿確信自己並非走錯了路。
她原本,是能夠當上神後的,最初的少年神靈卞翎玉被幽囚在天行澗七百年,他不懂情愛,不懂人情世故,冷漠淡薄,卻單純又好騙。她追隨他墜入人間,誅殺墮天之獸,再回去等卞翎玉愛上自己,必定擁有權利,力量。
若少年神靈願意,與他的每一次和合雙修,都不異於神力灌輸。
神君愛慘了上一代神後,不惜犧牲自己哺育她,因此卞翎玉的母親,神力才會那般充沛,還能算計報複神靈,幽禁自己剛出生的兒子。
可偏偏她算計好了一切,卻沒想到赤焚一族的魅惑血脈,都抵不過師蘿衣在妄渡海那個可笑的擁抱。
琉璃神笛飄在空中,覺察主人心裡低落陰鬱的情緒,飛到卞清璿的臉頰旁,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側過頭,看著神器,寒聲允諾道:“我沒事,我記得自己該做什麼。”
神器隨她心意,沒入她體內。
她咳了咳,吐出一大口血來。卞清璿沒想到卞翎玉已經這樣了,還能將自己重創至此。
她等著竹木人的靈力削弱,掙脫這個牢籠。
縱然木已成舟,她也不會坐以待斃。
不就是弑神叛神,赤焚一族本就已經走到了末路。她得不到卞翎玉的力量,也要帶回師蘿衣體內的神珠。
這一次她不會貪戀那點可笑的溫暖,也不會再放過師蘿衣。
大雨劈劈啪啪,砸在她身上,她傷得太重,終於體會到卞翎玉凡軀的無力,心裡煩躁地看著灰蒙蒙的天。
遠處,一個身著黑袍的人,慢慢朝她走了過來。
“真是可憐,需要我幫忙,放你出來麼?”
卞清璿偏過頭去看,天幕下,來人身著漆黑的鬥篷,那鬥篷是法器,他的臉隱在鬥篷下,看不真切。
她冷聲道:“殺張向陽的魔物也配可憐我?滾吧。”
來人似乎沒想到她竟然能猜到,笑道:“與我有什麼關係,在弟子們心裡,張向陽死因不明,在師蘿衣心裡,張向陽是你殺的。”
卞清璿冷笑了一聲,是啊,總歸小孔雀心裡,什麼壞事都是她乾的。她懶得理這個人,不夜山仍是燈火通明,看上去喜氣洋洋,她心裡煩得要死,連多看這個人一眼都沒耐心。
他抬起手,欲將傀儡命符打進她的身體。
卞清璿冷冷地看著他,眼見他的傀儡命符打在竹木小人上,被幾隻小人擋住,傀儡命符無風自燃,被溫和又冷漠地毀得乾乾淨淨。
鬥篷人頓住。
她嗤笑了一聲:“你算什麼玩意,一個墮落的魔物罷了。囚禁我在此的人就算是廢了,他的東西,你也彆想突破!”
鬥篷人終於帶上幾分惱怒,冷冷看她一眼,轉身離去。
*
不夜山之上,師蘿衣隻稍微闔了一會兒眼,哪怕靈力耗光,她也不敢真的睡過去,怕卞翎玉傷病複發,而自己毫無覺察。
天快亮了,屋子裡的炭盆也將要熄滅。
師蘿衣想要去添炭,被卞翎玉阻止。
她問道:“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我沒事。”
師蘿衣看卞翎玉麵色,卻發現他臉上還是沒什麼血色,因為汗濕了一身,他蹙著眉,顯然感到不舒服。但他甚至沒有哼一聲,一直默默忍著。
屋子裡安安靜靜的,她從來沒見過這樣平靜的病人。連涵菽都說他傷病難醫,理當痛苦至極,可他自己十分冷淡平靜,仿佛這些痛苦並不屬於他。
師蘿衣靠近他,坐在塌邊,在心裡歎了口氣,傾身問他:“真的沒有哪裡不舒服啊?”
被子下,卞翎玉還握著她的如意鎖,搖了搖頭。
見她傾身靠近自己,他想要躲開,師蘿衣昨夜一口氣點了十來個炭盆,屋子裡像是一個火爐,他全身都出了黏膩的汗,又吐了血出來,還有酒味,他知道自己現在必定不好聞。卞翎玉不是沒有過比現在更嚴重的時候,但這是第一次在師蘿衣麵前這樣狼狽。
少女抬起手,似乎想要觸碰他的鬢發。
卞翎玉彆過頭,額上更滲出了一層汗:“你彆……”
修士的清潔術從她指尖釋放,很溫柔,帶走了他身上大部分不適。他僵住,掌中如意鎖握得更緊,去看她。
不甚明亮的天光之下,龍鳳燭已經燃儘。
她輕聲道:“你覺得疼,覺得難受,要說出來呀卞翎玉,不要忍著。”
他垂眸,許久,才低聲應她:“嗯。”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母親說的最多的就是,總歸你不會死,神靈之軀,痛了疼了,忍過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