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壓壓的暮色下,這些修為不高的精怪聚精會神看著皮影戲台。她和卞翎玉坐在角落,不夜山夜晚吹來涼風,空氣中帶著杏花的香氣,師蘿衣看過去,才發現不遠處就有一片杏林。
她重生的時候,尚且還是飄著鵝毛大雪的冬日,而今不知不覺,春日到了。
上輩子和自己水火不容的人,此刻就頂著一張清冷的俊臉,跟著精怪們看向戲台。
在幕後表演皮影的是一隻象妖和他的凡人夫人,很難想象它那般魁梧的身軀,能把皮影做得如此精致。
精怪們喜歡的皮影戲,無非也是一些情情愛愛。
今日這場皮影戲是說,一個男子高中之後,拋棄糟糠之妻,轉而娶了一位官家小姐。妻子在故裡一無所知,苦心拉扯他們的孩子,照顧重病的公婆,最後得知男子負心,下定決心要與他一刀兩斷的故事。
這個皮影戲師蘿衣小時候也看過,沒想到這麼多年還在表演。她記得故事的後半段,男子被官家小姐各種糟踐,又因做官不慎被流放,才憶起從前夫人的好。可是已經為時已晚,他的夫人已經另嫁他人,生活得十分美滿幸福。
許多年輕的精怪姑娘,看到一半,就在為故事中可憐的“夫人”抹眼淚。
師蘿衣忍不住去看卞翎玉的反應,少年冷峻的容顏在夜裡她也看得清晰,他安靜得如一尊玉石,眼底並無什麼波瀾。
沒有對“夫人”的同情,也沒對男子的痛斥。
他就像一尊神像,冷冷地注視著人間。
師蘿衣忍不住低聲問他:“好看嗎?”
卞翎玉聽到她的聲音,垂眸看她,遲疑了片刻,低聲道:“嗯,好看。”
她笑了:“胡說,你明明沒什麼表情,哪裡像是喜歡了。”
卞翎玉確實無法理解,也不能感同身受。他對於自身遭受的苦難,都能平靜待之,更何況區區一個跌宕的故事。
神之於蒼生,本就悲憫冷淡。他們可以犧牲在六界的安危之前,卻不會囿於眾生的小小疾苦,隻有這樣的淡然,六界才能平衡長久地留存。
卞翎玉一千歲的時候回到神域,從父親那裡得到的傳承便是如此。
神君已經犯過這樣的錯誤,因此他抹去了傳承裡的神明之愛,臨死前告誡卞翎玉應當冷情,可以給未來的神後她想要的,卻不要愛上神後,步他的後塵。
當初神族為卞翎玉選後,卞翎玉覺得選誰都無所謂。清璿跟他下界,他也隻把這個妹妹當做另一柄為眾生而戰的武器。大局當前,沒有男女之分,所有神族都要有犧牲的覺悟。
而今卞翎玉看著眼前的少女,帶著花香的空氣中,她的披帛與他的衣衫交疊。
他連神珠都給了她,卻也等不來她當自己的神後。
他隻能作為凡人,陪她走這一段短短的路。不甘嗎?他自問也有。但若重新讓他選擇一次,他還是會把神珠給她。
他想要看師蘿衣好好活著,就像此刻,開心地活在不夜山中。
“你不喜歡看皮影戲,那你喜歡什麼,你同我說,我替你尋來。”她長睫一眨一眨,很是認真,仿佛隻要道侶開口,她義不容辭。
卞翎玉沒吭聲,就隻是看著她。
他們前麵就是一對山貓夫婦,春日來了,夜色又黑,皮影咿咿呀呀,蓋住了他們唇齒親近的聲音。眼見衣衫摩挲,更加不堪入耳。
或許其他修為不高的精怪聽不見,但是師蘿衣和卞翎玉聽得清清楚楚。
師蘿衣整個人都僵住,她見卞翎玉用那雙灰墨色的眸看著自己,她的表情有些艱難。
“不、不好吧?”
昨夜的事還曆曆在目,她就不該在這時問卞翎玉喜歡什麼。
卞翎玉其實一開始並沒有這個意思,山貓夫婦之間的親近,並不足以撩撥神的**。但他沒見過這樣的師蘿衣,少女誤解了他想要在這裡與她親近,臉頰泛著紅,坐立不安。
卞翎玉僅存的少年心性,隻有在麵對她時,才會生長得如燎原之火,於是他平靜地告訴她:“他們看不見。”
少女白日拔刀都沒這麼緊張:“你……你確定要嗎?”
卞翎玉淺淺彎了彎唇,師蘿衣顧著糾結沒看見。
卞翎玉說:“嗯。”
師蘿衣在心裡糾結半晌,一個聲音告訴她,還在外麵呢,周圍這麼多精怪,她是堂堂不夜山的主人,怎可這般。另一個聲音說,你自己說了要做他道侶的,他連皮影戲都沒聽過,隻有這一個要求,山貓都是這樣做道侶的,你還沒有山貓對自己的道侶好。
她輕輕吸了口氣,下定決心:“要不,我們去林子裡?”
卞翎玉看了眼她泛著紅暈的臉,還有濕漉漉的、可憐的眼睛,這會兒不想也想了,於是他說:“嗯。”
皮影戲還在唱後半段,也是師蘿衣幼時最喜歡的半段,她第一次沒聽完就離席,心不在焉地和卞翎玉去了一旁的林子。
人間這時候還沒到四月,仙山往往更冷些,杏花半開,進入杏花林,才能聞得到些香氣。
林子裡有月光,反而比看皮影戲的地方更亮。
師蘿衣一路走進來,心裡泛著莫名的羞恥,儘管她努力讓自己鎮定點,這很正常,昨晚他們都親了,今天她也能做得很好,很快就過去了。
為了照顧道侶,她在卞翎玉麵前半蹲下,她忍著發紅的耳根,抬起眼睛望著他,試圖和卞翎玉商量:“今天,你可不可以不那樣?”
怎樣?
他雖然沒說話,但是眼睛裡透露出了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