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老頭連夜從被窩裡爬出來,本來是想看看溫四月的,但是目光卻一下被那隻大公雞給吸引了過去,寶貝得緊,見溫四月和蕭漠然將大公雞那樣粗暴地關在雞籠裡,當即急忙去打開雞籠,還不忘朝溫四月指責著,“孫女婿你不懂,你難道還不懂麼?怎麼能這樣對待這大寶貝?”
然後不顧溫四月的勸說和阻攔,直接帶去自己的屋子裡養著了。溫四月見此,隻能提醒他,“窗簾拉好,彆讓打鳴。”
就怕黎明時分,這公雞管不住喉嚨,起來打鳴,那可就要命了。
老頭子不耐煩的聲音隔著房門從屋子裡傳來,“曉得曉得,這還要你個丫頭片子教麼?”
溫桔梗則催促著溫四月和蕭漠然趕緊去休息,“趕了這麼幾天的車,路上又是天寒地凍的,快些把麵湯喝了,睡覺去。”她還以為溫四月他們昨天就能到的,早就提前在屋子裡生了幾天的火,如今屋子裡燒得暖烘烘的。
這幾天的確沒能好好休息,行李溫四月也沒多管,和蕭漠然直接去休息。
這一覺醒來,沒想到已經是十一點多了,溫四月披頭散發地開門出來,見溫桔梗從灶房裡出來,手上濕漉漉的,顯然是洗東西,“怎麼不叫醒我們?爺爺呢?”見他房門是扣著的,多半是不在屋子裡了。
果然,隻聽溫桔梗笑道:“那雞長得奇怪,他一早就拿麻繩牽著,帶去村子裡炫耀了,還沒回來呢。”說罷,急忙與溫四月打了熱水來洗漱,說起了自己回來後,因帶著一大堆東西,引得村裡人嫉妒的場景。
家裡窮又沒什麼男丁,所以從小總是被欺負慣了。現在大家又覺得開了高考,蕭漠然勢必會拋棄溫四月自己回城的,沒想到蕭漠然不但跟著回來過年了,還給買了那麼多東西。
而且好些都是縣城裡的人沒見過的。
溫桔梗越說越高興,“我那發卡,村裡好幾個人都說來跟我換了,可是我想著總是你送的,便沒答應。”更何況今年的年貨充足,家裡也不缺糧食,所以有人開價到十斤洋芋換,她都沒答應。
溫老頭去村子裡轉了一圈,全村人都知道溫四月和蕭漠然回來了,還給他買了一隻城裡的大公雞,模樣好看得很,都想著借家裡去養兩天,沒準來年母雞就能孵出這樣一窩小雞仔。
不過溫老頭怎麼可能借?自然是一一回絕了。
這臘月二十九一過,就是年三十。
貼春聯剪窗花一樣不少,一家人大早起來忙到傍晚左右,家門口也隨著鄰舍家裡一樣,鞭炮聲次第響起,屬於人間的煙火從各家各戶的灶房煙囪裡緩緩升起,溫四月看著身旁的蕭漠然,和滿桌的菜,有些恍然如夢。
就在去年,他們家過年最好的菜,還是半碟小蔥拌豆腐,而如今卻是雞鴨魚肉一樣不少。
而年夜飯前,溫老頭又出去了一趟,他一走溫桔梗就有些生氣,“爺真是的,咱們今年是寬裕,可那都是沾了妹夫的光,他倒是好,直接拿去送給阿貴家裡。”
原來剛才,溫老頭把家裡的年夜飯都偷偷勻了一些,給阿貴家裡送去了。
溫四月不以為然,“罷了,你也說咱們寬裕,彆計較了。”主要是,她昨天下午看到了阿貴奶奶,也沒多少日子了,送就送吧。
計較這做什麼?
吃完年夜飯,這鄉下也沒什麼娛樂,即便是鎮子裡也耍不起獅子,更不要說辦什麼廟會了,要看得去縣城裡。
所以寬裕的人家一疊苞穀米花,半斤二鍋頭,也就開始守歲了。
溫家這邊,溫四月和溫桔梗是姑娘家,不必她倆來守,以前都是溫老頭自己守,如今有了蕭漠然,自然是蕭漠然從溫老頭手裡接過旗杆。
溫四月覺得這大可不必乾坐一夜,所以溫老頭一睡覺,便將蕭漠然喊來睡了,第二天趁著溫老頭還沒醒,又叫蕭漠然起來做個樣子。
大年初一走親戚,家裡沒幾個親戚了,倒是溫桔梗奶奶家那邊來了人。
以前也沒見他們來過,這如今來目的不要太明顯,溫四月都做好了戰鬥的準備,絕對不可能叫他們將蕭漠然給家裡置辦的年貨都給順走。
哪裡曉得桔梗去了城裡一趟,如今膽子大了許多,不但敢當麵懟自己那幾個叔叔,還開始咬文嚼字地罵他們。
倒是叫溫四月有些刮目相待。
最後那些人是給氣得摔門回去了,隻是事情卻沒有這樣完,這初五六的時候,就聽到桔梗奶奶家那邊開始說她的流言蜚語。
好在鄉裡都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家,自然是沒有相信的,但還是把桔梗氣得不輕。
恰是這個時候,聽大隊長說隔壁山裡開了個硫磺廠,大批招工人。
進了廠子那就是等於鐵飯碗,村裡人是擠破了腦袋也去報名,溫桔梗也跟著去了,這進了廠子,總是比種莊稼搶工分要強。
隻是這廠子也不好進,要麼上麵有關係,要麼識文斷字。
溫桔梗也是虧得在城裡補習了一段時間,多認識了一些字,又跟溫四月他們泡在圖書館那麼久,看的書也多,原本靦腆的姑娘如今也自信大方起來,自然就被錄取了,還是在辦公室裡。
這消息一傳開,可是在村裡炸開了鍋。
村裡幾十個人去了,最後錄用的不過十來個人,而進辦公室的,居然隻有溫桔梗,消息一傳開,馬上就有人來溫家管溫桔梗提親。
頭一個來的,便是大隊長肖福貴,給他兒子肖國信提親。
原本當初肖國信是瞧上文工團裡的一個姑娘,奈何人家城裡人,怎麼可能留在這山窩窩裡?所以自然是被拒絕了。
按理,有人上門提親,而且還是好幾撥,溫桔梗該高興才是,可是她心裡清楚得很,“我要是沒這份工作,隻怕他們睜眼都不會瞧我一下,如今說得這麼好聽,不過是瞧中了這份工作罷了。”所以,她不願意,很是擔心爺爺會因為自己的年紀大了答應了親事。
此刻正急得團團轉,找溫四月出謀劃策。
“彆擔心,咱爺爺不糊塗呢。”溫桔梗的姻緣不在這裡,老頭子肯定是能看出來的。
果然,老頭子耐心地聽完各家的媒人天上地下誇了一圈後,才緩緩地吐了一口煙,“那什麼,我家四月丫頭,遲早是要和她男人進城的,指望不住了,我一把老骨頭,往後就隻能靠桔梗了。”
媒人們也連連稱應,“那是,怎麼說桔梗是親孫女,往後肯定是要靠她才是,不過您老放心,咱們這都是一個村子裡的,回娘家就是跨一個門檻的事兒。”
可溫老頭的意思是,“那也不成,我得一個屋子裡,不跨門檻。不然這老話說得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往後誰管我?我現在就這麼說,想娶桔梗可以,得住到家裡來,往後生的娃兒,有一個男娃兒都和我姓。”
於是他這番話直接把人給勸退了,哪怕溫桔梗的工作再怎麼叫他們喜歡,也隻能放棄了。
但也有那不死心的,先是勸溫老頭,“您老也彆這麼死心眼,現在不都是講究男女平等麼?你看縣城裡那牆頭上,還寫男女一樣呢。”
溫老頭也不是吃素的,“既然一樣,叫你們兒子來我家怎麼就不行了?”
還真是不行,做爹媽的要麵子,哪裡肯丟這份臉?讓兒子做上門女婿,又不是家裡死絕了?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
所以又隻能讓年輕人來勸溫桔梗。
可溫桔梗心思不在男女之情上,如今她自己有好工作,妹妹有好歸宿,根本就沒有結婚的打算,所以任由年輕人們怎麼勸說,也無濟於事,她就拿溫老頭的話來一律回絕了,“想和我結婚可以,上門。”
一句上門把所有人的路子都給堵死了。
硫磺廠正月初十就要動工,因路程有些遠,她搬去了新宿舍,溫四月原本也是計劃過完元宵才回城裡的,這幾天便在家裡陪著溫老頭,順便翻看蕭漠然送的書。
沒想到十三那天晚上,忽然聽得一陣鞭炮聲響起。
就響了一柄五毛的炮仗。
她翻身從被窩裡爬出來,一麵急忙穿上衣裳要出門。
“怎麼了?”蕭漠然疑惑,見她穿衣也趕緊跟著穿衣。
“阿貴奶奶怕是沒了,你聽這炮仗就是從他家那方向來的。”年前就看著老太太沒多少日子了,哪裡曉得會這麼快。
而她這麼著急起來,並不是急著去阿貴家裡幫忙,而是擔心溫老頭。
果然,她起來剛打開門,就見溫老頭坐在門檻上抽著旱煙,兩眼無神地盯著那濃鬱又嗆人的煙。
公雞蹲坐在他的腳邊,似乎也嫌棄老頭子吞雲吐霧的嗆,腦袋給拚命地埋在翅膀下,溫四月才發現這公雞脖子挺長的。
“爺?”溫四月喊了一句,見他沒反應,從他旁邊跨進屋子裡,找了大衣給他披著。
溫老頭似乎才恍然反應過來,放下手裡的煙槍,抬頭看了看他們倆,艱難地擠出一個笑,眼裡的光芒明顯黯淡了不少,“爺沒事,沒事。”說著,扶著門框要起身來,整個身體都顫顫巍巍的。
溫四月見此,趕緊過去扶著他,便聽到溫老頭顫抖著聲音說:“四月,咱過去看看吧。”溫老頭想,自己得看素芬最後一眼。
夫妻二人一左一右扶著溫老頭往阿貴家去,那公雞緊隨其後跟著,像是隻看家狗一樣,緊隨著主人的身影。
阿貴家這邊,他叔才從隔壁借了各家的煤油燈,見著溫四月一行人,招呼著進院子裡。
阿貴奶奶的屍體放在堂屋裡,就躺在門板上,門板下麵,燒了一堆鬥紙。家裡就一盞煤油燈,所以還沒顧得上給她收拾換壽衣。
溫老頭瞧過去,眼圈就越發紅了,招手喊著阿貴他二嬸,“老太太去了一會兒了,快些給她收拾吧。”她一輩子最愛乾淨體麵了,在門板上躺了那麼久,頭發也沒人去梳。
阿貴二嬸應著,“燈點上了,馬上就給老太太收拾呢,您老到那邊火塘坐著,這天寒夜凍的,彆壞了身體。”
可是,等了好久,阿貴二嬸和幾個侄媳婦才給老太太收拾,這個時候屍體早就涼透了,僵硬不已,那壽衣都穿不進去,幾人也不大懂,就強行換,隻聽哢嚓一聲,特彆清楚地從堂屋裡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