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喬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將迷路的愛麗絲扔在濕漉漉的兔子洞可絕非紳士所為。”
迎著喬錯愕的目光,青年低低地笑出聲來,“更何況,剛剛有位小姐說遇見我是今天最幸運的事,我又怎麼能讓她失望呢。”
麵對如此慷慨的提議,喬有些遲疑。
信任陌生的男性不見得是個好主意,但與此同時,冒著疾風驟雨在百年前的代爾夫特尋找旅店同樣不明智——這是肺炎足以致命的時代。
“我真的是個好人——好吧,這句話聽上去更像誘拐天真少女的開場白了。”青年偏了偏頭,露出一個有點無奈的笑。
“我的父親是位牧師,我在海牙的古比爾公司工作,名字是提奧多魯斯·凡……”
“請原諒,先生,”馬車夫打斷了他們的交談,“但我們必須抓緊時間!暴風雨要來了,我們最好在那之前抵達目的地!”
“如果還不放心的話,我可以給你看我的名片。不過,”青年仰起頭看了看天色,“你確定要在這樣的天氣下繼續耽擱嗎,小姐?”
仿佛是要證實他的話,蒼白的閃電劃破銀灰色的天空,緊接著,轟隆隆的雷聲在頭頂炸開。
雨滴從烏雲裡斜落下來,頃刻間就有了珠子那麼大。迎麵而來的妖風,讓喬立時體會了一把“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地拍”。
“那麼,我就冒昧打擾了。”她不再猶豫,搭著青年的手重新登上馬車。
隻這麼一會兒,雨水就淋濕了帽子,滴滴答答地順著帽簷往下淌。喬側坐在皮革座椅的邊緣,儘量不動聲色地調整後腰處將臀部高高墊起的裙撐。
這是哪個奇葩想出來的時尚,她在心裡吐槽,穿著這個,宛如一隻穿著裙子的巨型蝸牛[1]。
然後,她摘下帽子,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
“用這個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坐在對麵的青年遞上一方乾燥的手帕。
“謝謝。”喬接過手帕,從額頭開始擦拭,“對了,剛剛您說您的名字是提奧——抱歉?”
“提奧多魯斯。彆稱呼我為‘您’啦,叫我提奧就好。”
“很高興認識您——認識你,提奧。我的名字是喬——”
話音未落,喬就後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上帝知道這姑娘原本叫什麼!
看到喬有些懊惱的樣子,提奧體貼地並未追問。年輕小姐單獨出門在外,因為謹慎而不願透露自己的姓名其實很好理解。
為了避免喬的尷尬,提奧將視線投向車窗外。
藍灰色的天空下,墨綠的山毛櫸樹枝在狂風中搖擺。橙黃的葉子打著旋兒撒落在金綠色的苔蘚上,遠處教堂的塔尖在閃電的照映下時隱時現。
雨越下越大,在車窗玻璃上氳出一圈圈漣漪。世界被模糊成深深淺淺的彩色光斑,美得猶如喬治·修拉筆下的風景。
等到明天上班的時候,提奧想,或許他可以向經理特斯提格先生建議,買進幾幅修拉的畫作?
咚的一聲輕響,提奧回過頭。
對麵的年輕小姐正用右手捂著腦袋,迷迷糊糊地眨眼。她臉上無辜又懵然的神色,與之前在火車上被他叫醒時一模一樣。
……這姑娘難不成一個世紀沒有睡覺了,怎麼隨時隨地都能睡著?
提奧心裡有幾分好笑,又有幾分無奈。這樣下去,她的腦袋會不會撞壞?雖然她現在看起來,已經不太聰明了。
“咳咳,”提奧將拳頭放在嘴邊,用咳嗽掩飾差點忍不住的笑聲——這真是太不紳士了,他想。
“你還好嗎,喬?”
“……是的。”提奧看到喬的眼睛裡閃過一抹失望。
她在失望什麼?
喬沒有解釋的意思。她習慣性地抬起左腕——然後,提奧發現她眼中的失望之色更濃了。
“您知道——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提奧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枚懷表,看了看:“七點四十五分。八點前我們就能到家了。”
家——喬在心中重複了一遍這個單詞。她努力彎了彎唇,不再做聲。
貝斯滕廣場很快到了。
馬車輪濺起一串水花,停在草木扶疏的小院外。提奧付過車費,紳士地拎起喬的皮箱。
“我住在一層,房東羅斯一家人住在底層。”他從西裝口袋裡掏出鑰匙,一邊開門一邊對喬輕聲解釋。
喬跨進門扉。就在提奧背過身鎖門的時候,她聽見走廊裡傳來一陣輕微的咯吱聲。
“提奧,是你嗎?”
“是的,羅斯夫人,是我。”提奧揚聲回答。
羅斯夫人從舒適的客廳裡走出,手上提著一盞煤氣燈。她穿著家常的棉布連衣裙,花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
“謔,你從阿姆斯特丹回來啦!”瞥見房客身邊那張陌生的麵孔時,羅斯夫人慈祥的眼睛裡閃爍出好奇的光芒,“這位可愛的年輕小姐是誰?”
“這是我的表妹喬。”提奧露出令人信服的微笑,“她今晚住在這兒,希望不會太打擾您。”
“不用擔心,親愛的。歡迎,喬,快進來吧。有家人在身邊總是好的。”
“謝謝您,夫人。”房東太太的出現讓喬的心定了定。她禮貌地道過謝,跟在提奧身後踏上樓梯。
一樓很寬敞,有三個房間,一個小間,廚房和浴室。提奧引著喬在客廳的扶手椅上坐下。
“我希望你不會介意。”提奧將外套掛在衣架上,解釋道,“這是個小社區,每個人都互相認識。人們談論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