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的第一反應,是向後退了一大步。
“猩紅熱正在流行。”她說。
“我知道。”提奧回答。
喬瞪大了眼睛,臉上閃過一絲難以置信,但很快就被憤怒所取代:“知道還往疫區跑,你瘋了!”
心中的焦灼簡直壓都壓不住,一連串的責備脫口而出,“你是來烏特勒支出差?不能跟主管說等疫情結束嗎?而且你來了烏特勒支也不該來找我的,太危險了!”
提奧卻隻是望著喬,微笑。
聽到烏特勒支爆發猩紅熱的消息,他就忍不住開始擔心。想到她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獨自麵對疫病和恐懼,他甚至無法安心工作。他知道自己必須前來,親眼確認她的安全。
正如哥哥文森特所說,“假使我們墜入了愛河,我不會去問大腦接下來該怎麼做,而是去問我的心。”
在來的火車上,提奧的心被擔憂、期待和緊張反複蹂躪。即將到來的見麵令他倍感歡喜,但與此同時,又生怕自己未經通知的拜訪會令她感到唐突和冒犯。
現在,他日夜牽掛的姑娘就站在他麵前,安然無恙——連生氣的樣子都那麼精力充沛,鮮活可愛。
這可真是……太好了。提奧想。
“快點回海牙!路上記得保持社交距離,特彆是跟那些咳嗽、打噴嚏或者看起來不舒服的人……嘿,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提奧站在距離喬幾步遠的地方,安安靜靜地看著她。藍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眼睛裡盈滿了真切的笑意,微垂的眼尾顯得越發溫柔。
對上這樣一雙眼睛,誰還能生得起氣來呢?喬有點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有必須要來的理由。”提奧說。
“他們是明知疫情的危險才派你來的嗎?”喬義憤填膺,“這未免太冷漠了!”
“這和他們沒關係。我被派往巴黎總部幫忙,聖誕季要到了,這是一年中藝術品銷售最繁忙的時候。我想……我可以順便過來看看你。”
至於他後天才會啟程去巴黎,而從海牙到巴黎的火車根本不經過烏特勒支——沒有人需要事事都知道,不是嗎?
“我很好,謝謝你來看我。”喬心下感動,“但我寧願你隻是寫封信來,沒必要的危險還是儘量避免的好。”
這或許是可以避免的危險,提奧想,但對他來說卻非常必要。至於這樣做是否明智——
有了愛情,誰還需要理智呢?
“啊,對了,我還沒有還你錢呢。”喬有點懊惱地說。
收到邦格夫人的信之後她就打算將錢還給提奧,可緊接著爆發了猩紅熱疫情,忙忙碌碌的竟然忘記了。
說不定提奧今天就是因為這件事來的,隻是礙於紳士風度才沒好意思開口?
“不用著急。我說過的,等你方便的時候再還就好。”還清了錢,他們就沒有見麵的理由了。
“你在這裡等一下,我馬上回來。”喬很快便去而複返,將60盾遞給提奧。
“我是不是應當為你的學生感到寬慰,你教的是英語而不是數學?”提奧沒有伸手去接,“300%的利息,我都要考慮辭去工作,專門給你放貸為生了。”
“我不教數學是她們的巨大損失。”她在帝國理工的時候,數學可是回回考第一的。
“其中的1盾是利息,另外9盾是預付款。你不是要去巴黎出差嗎?我想請你幫我買一本法國航空俱樂部的期刊。”
“沒問題。”提奧像之前每一次那樣,毫不遲疑地答應下來,“下周我從巴黎回來的時候帶給你。”
分彆的時候,喬又再次叮囑提奧勤洗手,如果感到喉嚨痛或是發燒,要立即就醫。
“都記住了吧?上帝保佑你不會被傳染——猩紅熱這種病,可不是鬨著玩的。”
“……原來是這種感覺。”提奧低喃。
文森特曾在信中描述過的,家庭生活的溫馨——提奧當然經曆過,但十五歲離開家後,那些瞬間便像是落入海中的珍珠,雖然依舊在記憶裡閃閃發光,卻隨著海浪逐漸遠去。
十年的時光,他從一個害羞、友善、努力滿足父母期望的男孩,成長為一個成熟、經濟獨立、擁有一份體麵工作的男人。
他習慣了一個人上下班,一個人去餐廳吃飯;但偶爾也會希望有個姑娘,能夠與他做伴,與他一起用餐,與他分擔彼此的歡樂和痛苦。
能夠像現在這樣,在分彆時對他殷殷叮嚀。
“喬,”似乎有某種力量催促著他行動,“我——”
“什麼?”
不,現在還不是求婚的時候。情感即將奔騰而出的時候,理智在最後一刻拉住了韁繩。
他不能就這樣草率地求婚。他需要一個周全的計劃。而且——他還沒有確定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