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牛柳(2 / 2)

[仙流]蘭艾同焚 盧一匹 16404 字 10個月前

“牧導演,所以早戀在你的家庭,完全沒問題嗎?”

“沒問題,父母都相當開明,聽說我有了小女朋友,為我舉辦了告彆單身派對——哦,後來分手時也辦了一個。”

“即使當時你隻有十歲?以您的古板,國小四年級就早戀?”

“國小三年級,藤真先生。不瞞你說,我母親認為很慶幸,我從小早戀都長成今天這樣古板,如果不早戀,她恐怕我會變成希特勒……”

大約是重播的節目。比起狗要飯、兔女郎,“早戀訪談”聽起來話題乏善可陳。聽說是全國熱門綜藝,在嘩眾取寵方麵似乎並不出眾。

藤真健司。南烈再一次想起那晚的情景來,這些天他確實一回一回想起,那天他挪完車再度回到廂房時,仙道彰那個混賬是不是分明侵犯了流川?他事後問過流川,男友一言不發,三番問下去,最後隻冷淡答一句“沒什麼。”

恐怕需要換台了,他想,馬上換到音樂頻道,菲姬那宣揚“倫敦倫敦好像就要坍塌,倫敦倫敦好像就要坍塌”的瘋狂末世論歌詞都更安全一些,他可不想流川也一回一回想起那晚的事。他再度放下刀走去客廳,他拿起遙控器,他發現他的男友沒有仍假裝看雜誌,球星正目不轉睛,審視著《周三不撒謊》裡的兩個對談者。

南烈不由想起,1998年的波士頓,21歲的流川也這樣目不轉睛地審視著自己。

那年南烈24歲,已從本忒利大學管理學院畢業一年多。剛入校時,他也拿著D2籃球獎學金,但籃球大國很快給他的“籃球夢”上了一課。亞裔先天略遜的身體素質、遠不如土著純熟的球技,都尚在其次,他那時犯下的最大忌諱,是過快暴露了自己的“老愛好”。他仍在大學籃球隊時,已被稱做“眼科醫生南烈”——讚美他愛好在拚搶時惡意用手拐傷人,入校三個月內,他先後輕重不一地傷過兩名隊友、一名東北大學校隊大前鋒的眼睛。

頭一年,他在NCAA聯賽中仍能上場,頂多吃幾張黃牌;第二年,他發現他已臭名昭著,往往會在賽季前兩到三場比賽中被故意針對,“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傷殘下場,左膝也在那年報廢了;第三年,他沒再上過場。他在大學三年級的下半年,被校隊教練卡薩維蒂約談:“南,我們很重視你的優勢,也欣賞你對勝利的渴望,但你看,你實在忽略了人際關係。”他建議南烈自己退出籃球隊。

美國人以坦率著稱,拉丁裔教練倒頗具東方人的含蓄,說得就像南烈隻是個害羞、內向、不懂美國派對文化的nerd。南烈知道,那家夥隻是擔心來自“日本變態”的嗜血複仇罷了。那幾年,尤其一回爭執後,他在校隊的5號隊友迪維爾忽然暴病住院——甲型流感——但人人傳言是他下了毒。

他到底混完了大學四年,拿到了畢業證,他先進入了一家鋼材公司做銷售代表,但很快厭倦了每天和一群建築商談報價。偶爾他要組織周末的高爾夫聚會,沿著碧綠的草坡,他親自為那群禿頂闊佬當車夫,為他們端去白蘭地和堅果拚盤,他們尤其喜歡“哢嚓”咬著榛子,點名他親自扮演球童,“可憐的明治天皇,嘿,彼得,你使喚明治可使喚得可太過分了哈,咬過一口的蘋果還要人拿著就太過分了哈!小心明治遲早鋸掉你的頭,趁今天是禮拜六,一腳踹進去三一教堂的橙線地鐵車廂裡!”他們哈哈哈大笑著,在笑聲中好奇“陰惻惻的日本人”哪一天會暴起宰掉他們其中一個,或是受辱後剖腹自儘。

他在半年後辭了職,進入白帆體育經紀公司,成為了一名試用期6個月、每月底薪800美元的實習助理,公司考核他的唯一標準:六個月內,為公司簽下一名公司認為有商業價值的運動員。

他一開始就意識到,他99%過不了試用期。他是用一個半真半假的騙術混過了最終麵試。他對HR說,他曾是NCAA的籃球手,近兩年的NBA新秀,他了如指掌,他呼朋引伴,他甚至有幾個兩肋插刀的“過命兄弟”。他猜公司沒對他臭名遠揚的曆史做任何背景調查,誠然也不用,狡詐的高層知道事實可以擊碎一切謊言。

接近流川,他實在不報什麼希望。任性的流川楓,凱爾特人隊萬眾矚目的新秀,1998年夏天剛剛加盟,儘管在那個賽季,最佳新人多半還需要坐替補席冷板凳,偶爾幾回出場,足令全場聚光燈下隻瞧得見他一人。

南烈聽說,流川原本有機會簽約卓越體育管理公司,著名經紀人“大個子本森”曾在七月親自來看過他兩次比賽,但本森的第一助理“色鬼彭斯”用鹹豬手攪黃了一切。據說在比賽後,彭斯把手攬住了流川的腰,調侃了一句,“據說趙飛燕……”,在籃球經紀人圈不是什麼新鮮事,彭斯倒背如流全球200多個國家800多個曆史著名美人名號,隻為了遇見埃及美人高呼一聲“克利奧帕特拉”,遇見韓國美人低喚一句“張綠水”,他以為流川是中國人,並且賞識他的腰,所以請來了一隻“趙飛燕”,說是色心,“開闊些”或許也能稱做詩興,任性的新人誠然不夠開闊,他拎著詩人彭斯砸向了牆麵,據說本森再也沒看過新人第二眼,走之前留下了一句名言:“得讓亞洲美人多坐三年冷板凳,直到懂得珍惜皇帝的臨幸”。

南烈的想法很簡單,套近乎試試,說不準有1%概率流川不會記他的仇。他當然從沒忘記,他可是記過流川的仇。當他們還是日本高中生,也曾兩次在全國大賽上對壘,頭一年他拐傷了流川的左眼,次一年流川回報了他三個大蓋帽,對,他隻拐傷流川一次,倒換來三個蓋帽,誠然是他該記流川的仇。他告訴自己,說不準他就撞到0.01%的大運,熟讀了《懺悔錄》的流川老爺,會出於對他的愧疚,願意被他簽下來呢?簽進他們那家剛成立五年的家族作坊,最大牌運動員是一位勇士隊38歲即將退役的老將,老將的太太是公司老板。

他踩點觀察了一個月,他發現流川的生活比數字“1”還簡單,比數字“0”更乏味。在波士頓西南部的一個高檔社區,NBA新秀獨自一人住在一隻喬治亞時期風格的獨棟彆墅中,以新球員的年薪,相當勉強,大抵家中本來富足。每天,除了跟隨球隊進行必要的練習與比賽,新秀就是回家在內院(改造作一個1/4麵積小籃球場),進行額外的籃球加練。新秀沒有任何私人生活,不去酒吧,不下餐館,沒有伴侶,沒有朋友,不看電影、不聽音樂劇,也彆提什麼野餐、郊遊、攀岩、滑雪,新秀每周唯一一次獨自逛街,是開車去最近的沃爾瑪超市購買一後備箱食材。

南烈唯一見過流川私下交往的兩人,其一是一位中年女士(後來知道是流川小姨),在月中大約是出差到波士頓,開車來到流川住處,從車上拿了一盒芝士蛋糕、一盒花旗參交給他,兩人低聲交談了大約三句,她再度開車離去。一位是澤北榮治,倒算南烈的熟悉日本麵孔,澤北那時在波特蘭開拓者隊,他偶爾在月底的拜訪,也是流川簡單、乏味生活的組成部分之一,與其說,是澤北榮治來私訪老友流川楓,不如說,是開拓者隊9號前來尋釁凱爾特人隊11號,兩人除了在內院小球場打球(可以在休息日從早打到晚),沒有任何、其他交流介質。

一個十月末的夜晚,南烈出現在流川的院外,為了能看清彆墅內院的情形,他站在他那輛二手雪佛蘭轎車的車頂。當流川手抱籃球,從彆墅側門走出,他大聲揮手叫嚷:“嘿!算我一個怎麼樣?”

沒有正常人會答應。他知道。正常人會驚駭地望向在車頂亂蹦的怪人,先嘀咕一番他的來意,再悄然打電話給律師,谘詢“此種行為”是否涉嫌跟蹤、偷窺。

任性的流川目不轉睛審視了他一秒,隨後,籃球被徑直拋給了他。連續一個月,他每晚出現在流川院門外,陪對方打了一個月球,他第一次被允許進入了那棟彆墅的空洞客廳,走去翻弄流川的冰箱,拿乾酪片嚼,喝蘇打汽水。前三個月,多少擔心流川認出他來,他從不主動和流川交談。

一次,當流川在他眼前高高躍起,持球將去投籃,風清月皎、欺霜傲雪的豐姿,又一次激發了他成癮的惡意——他本能地也躍起來,右肘拐向流川的左眼,在他意識到、後悔之前,流川敏捷地避開了他,不僅如此,新秀不超出犯規範疇地,令他的右肩吃了凶猛一撞(他右斜方肌連續一周酸痛不已)。

他才頓悟,流川記得他,記得他的“肘擊”,流川壓根不在乎,因這任性的新秀,任性、傲慢到可憑老練經驗與高超技巧,破解他的任何一次“肘擊”。

此後南烈不再過於收斂了。有時,他會找流川聊幾句,暴風雪啦,林肯誕辰啦,《郵報》上警告的本月高發入室盜竊案啦,草坪啦,過了三月恐怕該請人修剪了啦,鹿啦,夜裡恐怕又有鹿咬過籃球架啦,籃球木架不該漆成綠色,令鹿們想到椴樹,該漆成令鹿們想到美洲豹的黑或者黃啦。還有關於吃飯,在流川家吃過幾次水煮牛腱肉,西藍花雞胸後,他有時會點外賣,流川固然在遵循運動員的鐵律,嚴格控製著飲食結構,他若遞過去一塊蝦仁培根披薩,五六次中有一次流川並不拒絕。

試用期僅剩兩周時,南烈嘗試和流川提出了簽約經紀公司。他隱隱意識到或許有戲,那新秀除了籃球,全然不在乎旁的一切。流川未當場答應,讓南烈回去擬一份簽約合同,說會請自己的律師幫忙審看。南烈仍記得那心潮起伏,他連夜回公司,老板大約也料不到真可能釣上一條大魚,公司派僅有的兩名經紀人瓊和大衛,說幫他起草合同,他南烈怎麼可能白白讓人嘴裡奪食?他在老板麵前,甩出早兩個月已摸索著擬好的合同,一份常規,厚道,強調“互利互惠、共同成長”的合同,他威脅公司,“這是老子的單!”流川必須由他本人對接,瓊或大衛誰也休想染指,否者他“將帶著流川一起投奔卓越管理公司”,他裝得就像流川是非他南烈不可的崇拜者,卓越公司也大有他南烈安排的十數個間諜,他那套裝模作樣挺管用,老板同意了,流川屬於、且隻屬於他,合同僅修改了一處格式、兩處措辭,他交給了流川。半個月後,他正式成為了流川的經紀人。

南烈記得,那時即將進入千禧年,他對流川充滿了感激。對,至少,他不大想給流川下毒了,假如像人人傳言的那樣,他會懷疑身邊將有人給他下毒,索性先給一切人下毒。他本來經過了一連走著黴運的四五年,他本來可能麵臨失業,因他語言也不十分過關,綠卡沒拿到,他本來或許麵臨灰溜溜逃回日本的結局,是任性的流川讓他轉了運,大運,他百分之百的“好運男孩”!年薪十萬隻是小頭,他擁有流川15%收入分成——那時流川已有了第一份運動鞋代言合同,不到三年他南烈絕對能有自己的泳池彆墅!但凡好運男孩的任性少一點,他的千禧大運都不會如此成色十足!

成為流川經紀人半年後,他想到了更絕妙的一招,當他的房子租約到期,他試探性問流川能不能搬入他的地盤——那隻有六隻臥室的房子。他提出可以交租金,他知道流川完全不在乎,任性的流川果然毫不猶豫點了頭。

他選擇了二樓過道儘頭的一間臥室,空著是個奇跡,住宅內最軒敞、豪華的主人房,南北對流雙窗台,花園式陽台,帶按摩浴缸和衣帽間。真正主人的房間是二樓過道第一間,相對窄小的客臥。誠然NBA新秀不在乎,他隻選擇距離出門打籃球最近的一間,哪怕僅近十米。南烈很喜歡每天晨起,窗外吹入輕拂白色薄紗簾的風,他有時會禁不住吹起口哨,他很多年不曾吹過口哨,那首《紅蜻蜓》,歌多麼怪啊,旋律可以不變,吹出來還是他沒變成“大盜賊”前的舊旋律,他會一路吹著口哨走下二樓過道,坐入餐廳的長桌,和他的任性客戶一同喝牛奶,吃牛油果和金槍魚三明治。

南烈仍記得他愛上流川的那天。2000年1月13日。那天,他的客戶結束了主場和多倫多猛龍隊的比賽,替補上場29分鐘,拿下31分7籃板8助攻,霸王龍也未必能拿下的數據。回到家中,他的客戶臉上已是十分倦容。南烈開車去附近的日式餐廳買了晚餐:一隻外帶壽喜鍋,作為點心的南瓜撻和厚蛋燒。回來時,他的客戶躺在客廳地毯上睡著了。

固然是隆冬,房間裡中央空調開得很足,他倒不擔心唯一的客戶感冒,他那時更多的是感到一種荒唐。他仍記得第一次進入流川家,留下過的奇特印象:蓋在沙發上的灰色防塵布尚未揭開,差不多類似廢棄核電站立著“禁地”標牌,他一度以為是前任房主留下的舊沙發,或許有坍陷,或許哪隻腳滾輪已壞掉,一天他試探性將防塵布拿走,彆提多麼嶄新、奢華!兩隻意大利風格真皮沙發。客廳裡怎麼能沒有沙發?沒有電視,沒有吊燈,哪怕沒有牆壁都不能沒有沙發,豈不見那些街頭的流浪漢,人生唯一家具就是一隻爛沙發?有了沙發就可以宣稱有了家,和有了姓名就可以宣稱“我是個人”一樣。南烈很高興他解救了兩隻客廳中心的真皮家,可以不時躺在上頭吃水果、翻雜誌。對於他的解救沙發運動,流川倒沒說什麼,好運男孩對一切到底不很在乎,但好運男孩本人不知何故仍不挨近沙發,或許曾叫沙發化作的妖怪咬過一口罷?每次十分任性地坐、睡在地毯上。

南烈望著睡在地毯上的客戶,並不想過多乾涉後者的睡眠,到底都是成年男性,關心到這種地步,未□□於曖昧。他那時已知道,流川曾有個男朋友,自然不是流川親自開口,到底做了流川的經紀人,他出於職業素養,按照業內一些台麵下的伎倆,對自己的大客戶做過詳儘調查。原來流川喜歡男人啊,他記得剛得知那個陵南的仙道彰六七年前曾經和流川是一對時,小小吃過一驚,倒也不長久吃驚,畢竟他的客戶實在出落到驚人美麗,有見色起意的家夥去招惹也難免,他確實從未見流川對女性表現過殷勤,那麼青睞男人,恐怕至少比他男女都不愛好對人類公平——至少世間將來有個男人可以擁有這樣美麗的好運男孩。

他記得那時他非常篤定自己喜愛女人——理論上的女人。小學時,他對著《春之鐘》裡身穿和服的多惠手過淫,高中時,倘若贏了球,或傷了誰的眼,為慶祝那好兆頭,他熱衷重看《歸家之路》裡薇諾娜·瑞德的片段,尤其是她穿著黑色牛仔夾克、抱著那隻泰迪狗的部分。固然,在現實生活裡,他是真正踐行著厭惡一切男女,二十分鐘前,他從那日式餐廳買外帶走出,在門口撞見兩個正吃著奶油泡芙的快活年輕女人,他需要克製住才不一把將泡芙搶過踩在腳下,奶油中混入灰色的泥才好。

那天大約也隻是興之所至,不知怎麼,他想起流川白天在球場上逞了一回大英雄,夜間竟英雄遺孤般蜷著身、縮著腿睡在地毯上,十分惹人愛憐。好運男孩大約十分饑餓,手中還拽著一包尚未拆開的脫水烏冬麵。他走過去,用力把對方架起來,流川那時恐怕半醒了。“流川,睡沙發上吧?”“不要。”那樣胡亂應過一聲。他扶著流川,令對方穩穩躺去沙發上入眠。他自行去吃了壽喜燒,留下了一半,準備上樓睡覺前,到底好心在電磁爐上加了熱,見流川仍然睡著,他走過去預備叫醒他。

他先是很正派的叫了一聲,流川毫無反應,他又拍了客戶肩膀,那嗜睡的美人一徑不醒。他到底起了一些狹促心腸,他湊過去,湊得很近,本來預備在流川耳邊大吼一聲,不知怎麼,真正靠近時,又不大舍得那樣吵醒好運男孩。他將鼻尖湊在流川臉頰邊,忽而聞到他身上有很純而清的香,一類暗夜裡開過馬上將熄滅的花的餘味,忽而他意識到自己在極近距離,極近到猥褻的距離,窺視一位任何意義上都華麗得驚心的美人。但那時,他也不過驚心罷了。他知道這美人不過是海潮,極光,流星雨,那類旅遊節目裡反複拍攝過的全球自然風光,驚心歸驚心,假得很,一毛也揣不進他南烈的褲兜裡。

流川睜開了眼,流川的黑眼睛,在凱爾特人隊起初有個綽號,“勾魂眼”。他不知多少次與流川對視過了,並不曾被流川真正勾去過一回魂。但那天,當流川迷糊著醒來,用那樣依戀——他百分之百確定,流川用那樣依戀、甚至迷戀的眼神望向他時,仿佛還下意識將依偎進他懷裡時,他一秒鐘都來不及抵抗,“如此美麗之人竟然如此愛我”,末日般襲來了驚恐、狂喜、悲慟、圓滿、顫栗,他一沉到底去了,海潮,極光,流星雨,但那些假玩意兒都算個屁,世間有什麼至美之物能比擬一個如此愛著自己的美人,真正作出那渴盼與自己交纏之態?好運男孩的眼神沒持續多久,不如說,根本隻持續了一瞬,後來他知道那似乎是流川半夢半醒間的一類產物,當流川徹底清醒,他再見到的不過是一雙美麗、冰涼、惱怒的黑眼睛。是,任性的流川不知怎麼動怒了,並不罵人或揮拳,不過瞪他一眼,徑直走開,再走回來,從某處扯來一匹白床單,重新將那沙發蒙上了,恢複作“禁地”。

起初幾天,26歲的南烈每天都像發著高燒,一陣陣恍惚中的譫妄,他開始評估流川有沒有一類可能真的暗戀著他?誰能忘懷那樣勾心的眼神?他一樣樣算起來,他答應他的唐突約球,他答應他簽約那樣一家小公司,他答應他入侵他的彆墅,他任憑他霸占最豪華的主臥……對,搞不好流川就是迷戀被人打瞎左眼的甜蜜滋味,搞不好從許多年前起,流川就對“眼科醫生南烈”的右手手肘一見鐘情。一切都成了陷入愛河蠢貨“他也愛我”的有力證據。一旦他清醒一點,他很快會發現不是,但從那天起,他一天也沒再清醒過——他自己也知道,直到今天。

36歲的南烈站在東京家中的電視前,他忽然慶幸自己沒有調到音樂頻道。

“……說起來牧導演,以您的個性,怎麼會想到拍電影呢?”

“出生於影視世家,作為長子像繼承一座磨坊、化肥廠那樣,繼承了拍電影這份工作。這樣便於藤真先生理解嗎?”

“所以牧導演,真的在片場逼迫演員們互相把舌頭伸進嘴裡?我們知道很多吻戲其實可以借位。”

“報紙這樣寫嗎?沒有,我對演員們舌頭的位置不關心,《僵手》也不是關於情欲的戲,是關於恐懼的戲,我最多逼他們看到‘綠鬼人’時必須真的尿失禁。”

“牧導演是在說真的嗎?”

“玩笑。有水囊。如果是真的藤真先生會現場給我一個耳光嗎?”

望著熒幕中那晚在希臘餐廳停車場激吻的兩個人,許多勸誡不必他親自說出口了。

楓,認清現實吧,他望向他的戀人,僅在心中想。你的前男友不過是受了現男友的刺激而已,瞧瞧這《周三奸夫不撒謊》,瞧瞧這打情罵俏的當紅主播和青年導演,就差現場把舌頭互相伸進嘴裡去了,根本在節目裡就勾搭上了吧?你那個花花公子前男友仙道彰,專司玩弄頂尖美人,你以為他最近一直打給你,真還有彆的原因嗎?

一個好綜藝,南烈承認。世間唯一一個。好綜藝令他安心走回了廚房。他希望這期《周三不撒謊》一直循環播放,直到他的好運男孩一遍遍循環得出上述結論。

他會趕緊炒完那道娘娘腔黑椒牛柳,他會趕緊申請母親能在下周三之前咽氣——假如某處可以連夜填報此類申請登記表——以便他完滿處理完她的後事,火速攜好運男孩回到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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