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鴻既覺得荒誕,又覺得有點好笑。
“那,他現在怎麼樣了?”江鴻又問。
“截至驅委得知內情時,”曹斌說,“袁士宇也一樣參加了高考,考上了一所二本大學,生活沒有什麼大的波折。”
江鴻說:“那以後呢?”
曹斌:“以後的事情,誰也不知道……”
“告訴他,”陸修冰冷的聲音道,“直到這個時候,還沒有知情權?”
曹斌歎了口氣,又說:“根據麥擎所說,這兩個孩子,一個會遭遇不測,另一個,則將享壽百年,無疾而終,但也不會有極大的建樹,至少……一生安穩吧。”
“他自己知道嗎?”江鴻又問,“情願嗎?”
曹斌:“袁士宇?他什麼都不知道。”
江鴻問:“那還能換回來麼?”
曹斌:“麥擎目前沒有解決方案,這是一種非常隱秘的法術,他在投誠熒惑之後,爭取到了一號人物的信任,並偷偷學會了這個辦法……江鴻,你還好吧?”
江鴻說:“感覺……挺奇怪的。”江鴻確實感覺很詭異,自己居然在過另一個人的人生,成為了一個替身?!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他與這一切毫無乾係,卻仿佛被強行塞了進來。
大夥兒又陷入漫長的安靜中。
曹斌道:“不過無論怎麼樣,我還有一句話想說……”
江鴻又說:“等等,我還有一點不明白,校長,你相信命嗎?”
曹斌沒有回答,江鴻疑惑地說:
“如果‘命’是無所不容,象征了一個人一生中會走過的路……是這樣的吧?現在對命運的解釋就是這樣的。那麼我的命運裡,自然也包括了我被‘換命’的這個過程,那麼,孰能說‘成為替身’,不是我命中注定的一部分呢?我的命運注定了要被一個叫麥擎的人篡改,這就是所謂‘命運的命運’吧?”
曹斌馬上道:“這正是我想說的,江鴻,你理解得很對。”
江鴻說:“如果真有命運,那麼我相信,命中注定有一個叫麥擎的家夥,會朝我做出這些事;如果這個推論本身不成立,那當然也就沒有命運不可更改這回事了。”
“說得很好!”思歸突然道,“你是一個通透的聰明人,江鴻,我對你刮目相看,你贏得了我的尊重。”
江鴻笑了笑,忽然又覺得,這也不是什麼令人迷惑的事了。
“我宣布,”思歸說,“我要與你交個朋友,現在,咱們是朋友了。”
江鴻現在心情複雜至極,隻得苦澀點頭,說:“謝謝……”心道這是抬舉嗎?
他又望向陸修,迎上陸修極其複雜的眼神。
曹斌見江鴻這麼快就想通了,當即如釋重負:“陳真說得很對,你有一種樂觀通達的品質……”
江鴻:“不是我瞎樂,可本來就是這樣的吧?所以回到最開始,也許我本來就該成為驅魔師,生活中才會碰到這麼一出。”
曹斌點頭道:“說得對。”
江鴻:“實話說,其實我不太相信命,包括什麼遭遇不測……呃,隻要小心一點,總會避開的吧?”
曹斌說:“我再爽快點告訴你吧,也沒必要再瞞著你了,但這是一個非常機密的消息,原本根據麥擎的占卜,袁士宇,也即是你,將會在與熒惑的戰鬥之中……凶多吉少。”
“哦,”江鴻說,“那我當心一點好啦。”
曹斌說:“不是‘熒惑’這個組織,而是組織背後、真正的那名魔王,這個魔王的名字是熒惑,組織正是以大boss的名字來命名的。”
江鴻似懂非懂,點了點頭。曹斌眉頭深鎖,說道:“但我們對它所知甚少,除卻一號人物手中擁有萬物之書,以及這名魔王實力也許比每一代的天魔更強大之外……一無所知。”
“嗯,”江鴻反而開始安慰曹斌,“總有辦法的。”
“好吧。”曹斌說,“我覺得你也許需要一段時間,來慢慢消化,但不管怎麼樣,你就是你,江鴻,對我而言,我很高興我的弟子是你,而不是其他的什麼人。”曹斌說:“無論從驅委,還是從學校,或者從我以及陳真的個人立場來說,我們都覺得,在任何時候,隻要你需要,都應當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這要看你自己怎麼想。”
說著,曹斌指指手機,說:“你可以隨時在微信上聯係我。”
江鴻說:“好。”
曹斌:“這原本就不該是你要去承受,或者說,去麵對的,如果你想休學,或者回到凡人的世界去生活,驅委也會為你安排。”
江鴻說道:“我已經注定要成為一名驅魔師了不是麼?”
曹斌答道:“都說人力敵不過天意,但我覺得,偶爾與這冥冥中的力量作一番對抗,也沒什麼。決定權在你,你可以想想。”
江鴻覺得很好笑,說:“我已經退過一次學了,呃,我目前沒有這個打算。”
曹斌做了個打電話的動作:“竇寬來了學校,我還有點事,需要與他談談,暫時先這樣。”他喝完手裡的冷咖啡,看了陸修一眼,離開教室,帶上了門。
這時間,S班的教室裡剩下陸修與江鴻,以及坐在角落、一語不發的思歸。
“好奇怪的感覺。”江鴻想了想,說,“我還能要一杯咖啡嗎?”
陸修沒有回答,把手衝壺放在酒精燈上,開始燒水。
但就在這個時候,江鴻忽然意識到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方才曹斌的話已經把他繞暈了,讓他完全沒想起來這件事——
“如果……確實是這樣的話,”江鴻喃喃道,“那麼……袁士宇他……才是你要找的人,是這樣嗎?”
陸修答道:“十年前,我遇見了朱瑾玲,她告訴我,世上所有的占卜,都無法找到一個轉世的靈魂。但她指點了我一條路,在驅委的藏寶庫裡,有一名叫‘倏忽’的女神頭顱,她可以看見未來,曾經是時間之神。”
江鴻:“她告訴了你什麼?”
陸修:“她告訴我,我要找的人,是一名大風水師的後代,跟隨我的命運安排,自然有一天,會與他重逢。”
江鴻說:“難怪這一周你……你一直有點……”
陸修:“不大正常,是的。”
江鴻點了點頭,這一刻他知道了袁士宇才是陸修要找的那個人,心裡突然非常難過。這與他們換命無關,隻因為被換了命,陸修才將他誤認為袁士宇,畢竟陸修要找的是在羊卓雍措湖畔為他封正的那個人類的轉世——而袁士宇才是大風水師的後代,這一切原本與他江鴻毫無關聯。
手衝咖啡緩慢地滴漏進杯中,在那透明的漏鬥裡。
江鴻與陸修都注視著咖啡,陸修說:“對不起,是我搞錯了。”
江鴻笑了笑,說:“你該不會……弄清楚真相之後,就完全不理我了吧?”
陸修:“不會,當然不會。”
江鴻:“我們還是朋友。”
陸修:“嗯。”
江鴻鬆了口氣,笑了笑,安慰自己,還是一樣的,他與陸修的關係不會有太大的改變。但他很清楚,說報恩也好,前世的羈絆也罷,袁士宇,才是陸修要去守護的那個人,想通了這一點,江鴻便更難過了。
“是的,”陸修又說,“我們還是朋友。”
“你見過他嗎?”江鴻說,“我再確認一次,呃……雖然也沒什麼好確認的,不過我總想聽你承認,你要找的那個人,在羊卓雍措湖畔為你封正的人類,應當是袁士宇,不是我,對嗎?”
那一刻,陸修仿佛產生了動搖,他的眼神有那麼一瞬間是走神的,似乎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麵對這個問題。
漫長的安靜之後,陸修終於答道:“如果倏忽沒有說謊的話,我想是的。”
“我覺得也是。”江鴻說,“我爸告訴我,我們家是湖廣填川的時候遷徙過來的,祖上也沒有什麼大風水師,倏忽說的人,一定就是袁士宇了。”
陸修沒有回答,眼神裡帶著歉意。
“對不起。”他又說道。
這是江鴻從認識陸修以來,第一次看見他道歉的模樣,他反而很心疼陸修,他也是受害者啊。
“你是不是很想揍麥擎一頓?”江鴻笑著說。
“我已經揍了。”陸修說,“昨天我去北京,就是為了親自再三確認這件事,我把他的頭擰了下來。”
“啊?”江鴻有點慌張,他忘了陸修也是凶獸。
“但他們又馬上把他的腦袋接回去了。”陸修又說。
江鴻登時哈哈大笑,不知為什麼,他也沒那麼恨麥擎。
“不管怎麼樣,”江鴻說,“哪怕以另一個人的身份,認識了你,被你守護了整整一個學期……我還是覺得很幸福,嗯,真是很好的事。”
陸修馬上道:“不是以誰的身份,你就是你,江鴻。”
江鴻點點頭,望向那杯咖啡。
陸修移開滴漏,倒出咖啡,遞給江鴻。
江鴻說:“那……你見過袁士宇了嗎?”
陸修說:“遠遠地見了一麵,他沒見上我,他被帶到蒼穹大學了。”
江鴻詫異道:“為什麼?”但轉念一想,確實如此,麥擎被逮捕歸案,袁士宇的母親一定也會遭到處罰。而至於袁士宇,驅委根本不知道怎麼安排,最後是曹斌以收留他的借口,帶他到蒼穹大學,順便軟禁了他。
“我想先朝你交代清楚,”陸修說,“再去正式見他。”
江鴻說:“那,咱們一起去看看他吧?”
陸修:“你想揍他麼?”
江鴻:“揍他?不,我現在不恨他。”說著把咖啡一飲而儘,好苦。
江鴻總覺得挺好奇的,與自己互換了人生與命運線的人,他理應恨袁士宇,但他卻沒什麼複雜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