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因為你很滿意現狀。”
江鴻回想了下這個學期的一點一滴,尤其與陸修相處的時光,最後他誠實地麵對了自己。
“對,”江鴻道,“我喜歡這樣的生活,人生變得有趣多了。”
至於什麼生死曆劫,江鴻已經全部拋到了腦後,小心一點大抵不會有事的,大不了等他們決戰的時候,自己再找個地下防空洞躲起來嘛。
“我們走吧。”江鴻說,忽然注意到活動室裡還有一個人——思歸。
而這紅毛,一臉冷漠地聽完了江鴻與陸修的對話,朝江鴻投來了同情的目光。
“再見啦,思歸。”江鴻努力讓自己顯得愉快,並朝思歸揮手,思歸緩緩抬起手指,朝他做了個瀟灑的“拜拜”手勢。
寒冬之際,萬物凋零,灰藍色的天空後,陽光未能穿過那厚厚的雲層。
“你還好?”陸修突然問道。
“啊?”江鴻一直在發愣,自從聽到這個消息,他的心情就變得非常地複雜,屬於自己的人生,與另一個人的人生發生了置換,是種奇異的感覺。但這隻占據了今天他混亂與糾結的不到三成,另外七成,則是來自於陸修。
他曾經以為自己對陸修而言,是特彆的,自己曾經是陸修的封正之人,這個頭銜就像莫名得到了命運的饋贈一般,猶如中了一份大獎,接著卻告訴他,這屬於其他人,要把這不屬於他的饋贈拿走。
“還好。”江鴻心裡很清楚,從現在開始,他就隻能與陸修作為普通朋友的身份來相處了,但也許經曆了這麼多,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是比普通朋友要更親近那麼一點點?尤其是在陸修帶著愧疚的前提之下。
陸修欲言又止,顯然他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來安撫江鴻。
反而是江鴻岔開話題,問道:“袁士宇在哪裡?”
“職工宿舍樓。”陸修答道,“驅委打算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但他沒有犯罪,對此毫不知情,按照正常情況,他應當被送到這裡入學,所以曹校長接收了他,安排他住了個單間,不能隨便離開宿舍樓範圍。”
江鴻說:“哦,那誰負責照顧他?”
陸修沒有回答,江鴻便明白,應當是安排陸修負責看守他,同時袁士宇也確實是陸修要找的那個人。
職工樓在學校的二環區域,就在驅魔實踐場地後麵,是一座六層高的環形小樓。
“江鴻,我不答應為你的心輪注能,”陸修突然說,“與這件事無關。”
“沒關係,”江鴻認真地說,“你不用在意,本來就是我冒失了。”
陸修在職工樓前站定,認真地看著江鴻,江鴻不自覺地避開陸修的目光。
“走,上去看看吧。”江鴻又催促道。
陸修沒有再說話,刷了門卡,進電梯,上了四層,找到一個房門,敲了敲。
裡麵傳來警惕的聲音:“誰?”
陸修說:“我叫陸修,被安排來照顧你的學長。”
裡頭開了一條縫,露出那少年的半張臉,打量著門外的陸修與江鴻。
“我叫江鴻。”江鴻說道。
門於是打開了,裡頭是個單人間,不到江鴻宿舍的一半大,時近傍晚,天色昏暗,宿舍裡光線暗淡。
袁士宇沒有說話,打開了燈,回到床上坐著。
這是江鴻與袁士宇第一次正式照麵,彼此的眉眼都很清秀,帶著一股少年氣,雖眉目五官不相似,氣質卻有點像,那是少年人青蔥的感覺,區彆在於,江鴻充滿了生命力,陽光燦爛;袁士宇則拘束又帶著點憂鬱、不安。
江鴻內心生出奇怪的感覺,他看看陸修,陸修也沒有說話,片刻後,他轉身檢查宿舍裡的設備,去看了眼熱水器,擰開熱水。
漫長的寂靜中,反而是袁士宇最先開口。
“你也是學生嗎。”袁士宇端詳江鴻。
江鴻點了點頭,不知為何,他竟對袁士宇有那麼一點點親切感。
袁士宇說:“你有驅委的消息嗎?”
江鴻想了想,沒有開口。
袁士宇忽然從床上站了起來,低聲道:“你能不能幫我打聽個人?我叔叔他現在怎麼樣了?還有我媽。”
“他不能告訴你。”陸修從陽台走回來,說,“下次你碰到校長時,自己朝他打聽吧。”
袁士宇顯然什麼都不知道,既不知道叔父加入了熒惑,與母親一同成為了驅委的階下囚,更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是什麼。
江鴻隻得安慰道:“我覺得應該不會有太大的事。”
袁士宇問:“你知道出了什麼事嗎?他們先找到我,讓我一個人在家裡住了一個多禮拜,還派了幾個驅魔師輪流監視我,現在又把我帶到學校裡來……”
陸修朝江鴻說:“走吧。”
江鴻隻得起身,陸修又朝袁士宇說:“加個微信,缺什麼你就給我發消息。”
袁士宇掏出手機,加了陸修,目光裡帶著少許哀求,看著江鴻,仿佛把江鴻當作了陸修的上級。
陸修沒有多說,免得江鴻招架不住,被袁士宇問出了什麼不該說的,隨手帶上了門。
“這段時間裡,你每天都要看著他吧。”江鴻說。
陸修說:“每天會去察看他的情況。你去哪兒?送你回宿舍?什麼時候回家?”
江鴻:“嗯……其實今天傍晚就打算走了。”
陸修:“機票買好了?已經誤點了吧。”
江鴻並沒有買票,他覺得這個時候,自己需要一個人靜一靜,但他又不想陸修離開,仿佛陸修在身邊,能帶給他安全感。
在這種矛盾的心情裡,他答道:“我坐高鐵回去,待會兒再改簽,西安到重慶的高鐵有很多。”
“我送你,”陸修說,“等我回去拿頭盔。”
“不不,”江鴻堅持道,“你送我到學校門口就行。”
陸修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陪江鴻回寢室。學生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室友也都去西安了,桌上有給江鴻的、折好的留言條,上麵是張錫廷留下的,他、金、賀簡三人的寒假時間表,讓江鴻回家填好後拍照發過來,大家寒假如果能碰上,便會一起玩一玩。
江鴻把時間表折好收起,拖了行李箱,與陸修沿著宿舍樓下的校道慢慢走出來。
暮色沉沉,校園裡開始被黑暗籠罩。
“我……”江鴻想起來了,他原本想邀請陸修來自己家過春節,但這個寒假,陸修多半不能再離開學校。
陸修:“?”
江鴻笑道:“沒什麼,回去再聯係吧。”
江鴻沿學校後門走著,那裡是廢舊的廠房區,外頭是大片的離魂花田,寒冬時藍色的花朵上結了一層霜,發著淡淡的光芒。
天光熹微,像暮色,又像破曉。
“就到這裡吧。”江鴻想起自己入學時,走的那段路。
陸修說:“行,照顧好自己。”
江鴻又想起一件事,摘下陸修給他的那件護身符,遞回給他。
陸修:“送你了,有危險的時候,你還是可以召喚我。”
江鴻:“不不,這不是我本該有的東西,拿了它這麼久,已經很過分了……”
“你拿著。”陸修說。
江鴻堅持要還給陸修,陸修沉默片刻,最後接了。
“這一整個學期,謝謝你啊,學長。”
陸修沒有回答,轉頭望向離魂花田。
江鴻:“把這個給袁士宇吧,他也許更需要它。”
陸修說:“他不需要。”
旋即,陸修做了個輕微的動作,握著它,朝自己胸膛處一按,那片護身符突然就在他手中消失了,剩下江鴻穿在上麵的紅線。
江鴻說:“這是你的鱗片吧?你要給他再做一個嗎?”他心想也許自己用過的,再給袁士宇,也不合適。
“不會再做了,在我的身上,隻有一片鱗能做成喚龍符,必須用我的逆鱗。”陸修把紅線在自己手腕上纏了幾圈,說道,“紅繩我留著,作個紀念。”
那是你的逆鱗嗎?江鴻直到這時候,才知道自己曾經戴了一學期的護身符,竟是陸修真身、保護心臟處的那塊鱗片,也是他的性命所係。
“我……”江鴻想了很久,最後說,“再見,學長,謝謝。”
“下學期見。”陸修站著,朝江鴻說道。
江鴻轉身,拖著行李箱,沿他來蒼穹大學的那條路,離開了學校,他經過廢棄的工廠,推開搖搖欲墜的鐵門,順著那條種滿了櫸樹的路離開。
天已徹底黑了下來,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原來,你把自己的逆鱗給了我啊。
江鴻咀嚼著這句話,忽然間一股巨大的悲傷情緒,猶如終將降臨的黑暗,籠罩了他。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麼,而這失去,卻是命運的必然。他們身在這股強大的力量之下,無人能與它對抗,就像一片飄零的落葉,渺小又孤單。
他忍不住回頭看來處,陸修還站在那裡,沒有離開。
江鴻擦了下額頭,捏了下鼻梁,手背上沾滿了淚水。
——第一卷·一切有為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