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是神奇,自從江遲秋睡覺時將香囊放在枕邊後,他竟然不再像之前一樣不斷失眠。雖然依舊噩夢纏身,但他好歹是能夠睡著了。
就這樣熬過幾天,江遲秋總算是離開了饒穀郡,踏上了返回京城的道路。
和來的時候稍有不同的是,這一次江憲聞叫江遲秋將他的孩子也一道帶了回去,打算暫時把他們安頓在寶繁城內,叫父母幫著照看。
他們雖都沒有明說,可大家都清楚饒穀郡的太平日子應當是要結束了。
負責押送賑災糧草的江遲秋,並不用回宮專門述職。因此到了寶繁城之後,他便在第一時間回到了家裡。
上次那件事給江遲秋留下的心理陰影有些大,後來他雖然不失眠了,可是每每睡著之後卻總是會忍不住的做噩夢。
幾天下來,江遲秋的精神狀態看上去也不太好了。
不過回到寶繁城後,江遲秋還是非常努力的提起了精神,不叫自己的狀態引起父母的擔憂。
江遲秋的偽裝還算不錯,在輕描淡寫的將饒穀郡裡麵的事情和父母說過一遍後,他們的注意力便全部放在了被江遲秋帶回家的兩個小孩子身上。
這兩個小家夥出生之後就一直生活在饒穀郡,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爺爺奶奶。
“小禾小饒,快來讓奶奶看看!”江夫人上前蹲下,給兩個小家夥一個人送了一個長命鎖。
這東西從三年前就已經準備好了,現在江夫人才終於把它們戴在了小主人的身上。
“真可愛啊……小禾同她姑姑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雕出來的。”給小孩戴好長命鎖後,江夫人笑著對江遲秋說。
都說侄女類姑姑,江夫人說的沒有錯,小禾的確與江荷夏有六七分像。而在來的路上,這兩個小家夥就已經聽江遲秋講過了他們的姑姑,於是聽了江夫人的話後,他們便也好奇起了江荷夏現在在哪裡。
女人笑了一下說:“荷夏啊又去詩會了,你們同奶奶玩上一會,到了晚上我便帶你們去找姑姑。”
這兩個孩子雖然一開始的時候有些怯生生的,可是同江夫人玩了沒有多久,便與對方混熟了。
江夫人的身體不太好,此時她雖然才四十多歲,可是早就已經是疾病纏身。
看到母親好不容易因為兩個小孩子回家而有了點勁,江遲秋的心中也難得生出了一點欣慰感來。眼下這樣的畫麵,叫江遲秋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剛才來這個世界時候的時候……
雖然兩個小家夥幾次邀請江遲秋過來和他們一起玩,但是江遲秋並沒有加入的意思。
在遠處看了一會後,江遲秋就獨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
現在正好是午後,江遲秋本身打算睡個午覺。這一路上他被夢魘折磨,又要照顧好兩個小孩,故而已經一天多時間沒有睡過好覺了。
江遲秋原本以為自己回到房間之後就可以好一點,但是等他閉上眼睛,腦海中居然又一遍又一遍的播放起了那天自己動手殺人時候的場景。
江遲秋深深地歎了口氣,又猛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此時江遲秋隻穿著裡衣,因此玉佩終於露了出來。
他伸出手去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自己的玉佩,接著江遲秋就起身換了一件衣服推開門徑直走了出去。
江遲秋還是想要去找明晝知……
出門的那一刻江遲秋想,若是明晝知最近在忙的話,自己便去打個招呼就走,總之此時心神不寧的他是不能再在家中待下去了。
和往常去諸鳳觀時候不同,這一次江遲秋是自己獨自騎馬去的城郊。
這條路江遲秋這十幾年來已經不知道走了多少次,而這一回當他騎馬疾行在這裡時,江遲秋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一點不一樣的念頭來。
他想,原來自己和明晝知都已經長大了,他們已經背負了不同的屬於自己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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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遲秋來到諸鳳觀的時候,國師的葬禮早就已經結束。
白幡被取了下來,諸鳳觀的一切又回到了它原本的樣子。
諸鳳觀對穆朝的大部分人來說,不是一個隨時想來就能來的地方。不過在每個月的十五日,諸鳳觀這裡卻會開放上一天,叫百姓在山下的巨大香爐之中上香祈福。
這一次在上山之前江遲秋看到,諸鳳觀山下的香爐之中積的香灰竟然要比從前還要厚。
除了為前任國師祈福外,這還顯示了明晝知在民眾之中的超高威望。
——從幾年前起,明晝知就開始主持沐秋大典,大家早已經認識了他。
同時明晝知這幾年還編寫出了兩本有關於天文曆法的書冊,儘管這書還不完全,且隻有基本內容。但是江遲秋已經能看出,這書未來一定能夠在這世上產生巨大的影響。
明晝知是一個非常合格的國師。
江遲秋獨自上山向大殿走去,諸鳳觀的人都已經認識了他,故而看到江遲秋上來之後大家並沒有攔他,反倒是非常自然的向江遲秋行禮,並且告訴了他明晝知現在在哪裡。
簡單的道謝之後,江遲秋就去了剛才那人所指的方向。
果不其然……江遲秋剛才過了一架懸空的木質梁橋,便看到了獨自站在星辰圖前演算的明晝知。
男人一個人站在大殿之中,背影看上去有一些孤獨。
江遲秋看到明晝知的時候不由放緩了腳步,但儘管如此,在江遲秋走到大殿前的那一刻,不遠處的明晝知就已經轉身向他看了過來。
“遲秋。”明晝知久違的朝江遲秋笑了一下。
乍一眼看上去明晝知還和從前一樣,但是細看的話,他的身上卻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陌生感……江遲秋先是猶豫了一下,接著這才慢慢地走到了大殿之中。
稍稍沉默了一下,江遲秋還是衝明晝知叫到:“國師大人。”
這四個字明明就是明晝知現在最合適的稱呼,可是將它說出口後,江遲秋卻感到無比的彆扭。
明晝知的目光落在了江遲秋腰間掛著的白色香囊上,他笑了一下對江遲秋說:“遲秋私底下還和以前一樣叫我就好。”
聞言,江遲秋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明晝知不知道自己的這句話叫江遲秋鬆了一口氣。
儘管他們的身份已經發生了變化,但是私下繼續叫對方“明晝知”,至少能叫他們不再顯得那麼陌生。
江遲秋和明晝知一道從大殿之中走了出來,他們隨便寒暄兩句後,明晝知忽然和江遲秋聊起了那天晚上在饒穀郡中的事情。
說來這段記憶對江遲秋來說可真是一場噩夢,他在麵對父母的時候,都不想提起甚至躲避提起。可是明晝知問了後,江遲秋卻毫無保留的將當晚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此時他們已經坐在了諸鳳觀的茶室之中。
江遲秋的雙手輕輕地端著明晝知剛才遞給自己的茶盞,此時微微晃動的茶水,將主人的慌亂和緊張情緒全部泄露了出來。
江遲秋從那天起便迫切需要一個人來聆聽,而明晝知正是最合適的人選。
於是就這樣,江遲秋坐在這裡一口氣將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而在話音落下之後,江遲秋忽然自嘲的向明晝知笑了一下,接著問:“我這樣是不是太過矯情了……”
從小大家都說江遲秋是一個有些嬌氣的小孩,而現在在比對自己現在的狀態,以及當年哥哥從學郡回來後的樣子,江遲秋越發覺得他們說的好像沒有錯。
自己現在的狀態,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沒想聽了江遲秋的話,明晝知輕輕地搖了搖頭:“不。”他說。
坐在江遲秋對麵的明晝知起身坐在了他的身側,男人對江遲秋說:“你很勇敢。遲秋你從來沒有上過戰場,你也沒有去過軍隊。能夠不懼怕當時的場景並做到這些,你已經很了不起了。”
“我……”江遲秋又緩緩搖頭說道,“我不是不懼怕。”
說道這裡江遲秋忽然歎了一口氣,他微微側頭向坐在自己身邊的明晝知說:“你能……替那些被我殺掉的人做做法嗎?”
穆朝真的是一個非常迷信的國度。
每每打完仗,諸鳳觀的國師就會為犧牲在戰場上的無辜兵士做法超度。
但是像江遲秋這一種要國師為被自己殺了的人做法的,似乎還是頭一次。
明晝知並沒有拒絕江遲秋的請求,他輕輕地點了點頭,將江遲秋的話應了下來,最後又為他整理了一下鬢邊的長發說道:“遲秋今晚不如就呆在諸鳳觀吧,明日你可以看著我為他們做法。”
對江遲秋來說,諸鳳觀是他在這個世界裡除了家以外最熟悉的地方。
而想起自己中午一閉眼睛就做噩夢的樣子,江遲秋想了一下還是決定留在諸鳳觀裡。
明晝知很是照顧江遲秋,把江遲秋送到臥房之後,還給他特意取來了凝神的香點上。
此時太陽剛剛落下山,時間其實還早。見江遲秋躺倒床上後,明晝知就從一邊的書架上取來一本書。他輕聲對江遲秋說:“遲秋你先睡吧,等你睡著我再走。”
放在往常江遲秋一定會拒絕明晝知,但是今天江遲秋實在是不想一個人呆在房間中。
伴隨著這香味,江遲秋總算是沉沉的睡了過去。
隻不過江遲秋雖然睡著了,可是睡眠的質量依舊不怎麼樣。
睡夢中江遲秋看到,自己又回到了饒穀郡的將軍府中。他看到自己站在那條走廊上,周圍是壘成一座小山的屍體。
在看到屍體的時候,江遲秋就不由得向後退去。但是他還沒有退後幾步,腳腕便又被什麼東西給絆了一下。江遲秋下意識的轉身去看,接著居然看到地上的一個屍體伸出手去,將他的腳腕牢牢地握住。
那具屍體抬起了頭,他的目光和江遲秋正對。
“江遲秋……你為什麼要殺我……江遲秋!”它惡狠狠地說道。
“是你先要殺了我的!”夢裡的江遲秋一邊嘗試著將腳腕從對方的手中掙脫出來,一邊努力保持鎮定的解釋道。
“我要餓死了!”
“……江遲秋我隻要一口氣飯吃。”
“你知道饑餓的感覺嗎……”
夢中的屍體一個個全部都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們向江遲秋襲來,並且一遍又一遍的質問著江遲秋。
自然這都是江遲秋夢中的幻象,但同時他們說的話,也是江遲秋藏在心裡的無法釋懷的事情……
江遲秋畢竟不是這個世界的土著,他並不覺得所謂貴族就生來要比比彆人特殊。而想到自己不愁吃喝的日子,再想起那天他在饒穀郡中看到的即將餓死的饑民……以及這些到死都沒有吃飽飯的人……江遲秋的心理壓力也就越來越大。
終於江遲秋不由低呼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剛才那些將江遲秋困住的屍體統統消失不見,他的眼前是諸鳳觀中木質的天花板。
江遲秋的心臟正在瘋狂的跳動著,他的手腳冰涼整個人顯然還沒有從睡夢之中緩過來。
坐在一邊安靜看書的明晝知則將手上的書卷放了下來,他走過去坐在了江遲秋的床邊,並輕輕地將男人的手拉了起來。
感受到江遲秋手上那冰冷的溫度後,明晝知略微皺眉道:“遲秋你又做噩夢了嗎?”
“嗯……”江遲秋下意識的看向明晝知 。
剛才從噩夢中驚醒的他,眼圈還紅著。
明晝知輕輕地撫了一下江遲秋的額頭,接著他忽然做出了一件叫江遲秋意想不到的事情來。
穆朝的國師大人居然將外袍脫了下來,接著躺到了江遲秋的身邊。
“睡吧,我在這裡陪著你。”明晝知輕聲說道。
江遲秋:!!!!
儘管江遲秋和明晝知都是男性,且他知道對方一直將自己當做弟弟看待。並且這一次明晝知躺在自己的身邊,也隻是因為自己不斷做噩夢而已。
可是江遲秋的臉還是因為明晝知的動作變得通紅通紅。
我這是怎麼了?
冷靜冷靜冷靜,明晝知可是出家人!
江遲秋反複默念“明晝知是出家人”這幾句話,最後終於稍稍冷靜了一點。
現在正是夏末秋初的時節,藏在深山之中的諸鳳觀夜裡的溫度並不高。
沉默一會後,江遲秋總算是開口了。
“呃……諸鳳觀晚上有一點點冷,你要不也蓋一點被子?”江遲秋越說音量越小。
聽到江遲秋這像是蒼蠅叫一樣的話後,明晝知隻是輕輕地笑了一下,接著終於將被子的另外一邊拉起來蓋上。
——明晝知的武功很好,這一點江遲秋早就知道。
但是在看到對方輕輕地揮了一下手便將桌上的蠟燭熄滅後,江遲秋還是不由愣了一下。
房間在刹那之間變得黑暗了起來,而或許是黑暗作祟,江遲秋竟然覺得自己和明晝知的距離好像又近了那麼一點點。
不過他還沒有多想,就聽到明晝知在自己的耳邊輕聲說道:“好了遲秋,快點睡吧。”
明晝知的話好像有魔力似的,聽到對方所說後,困意竟然一下子就向江遲秋襲了上來。
“嗯……”江遲秋微微的點了點頭,接著便閉上眼睛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是江遲秋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第一次沒有做夢的一覺。
長時間沒有休息好的他,足足睡了大半天的時間。
而在江遲秋睡著之後,明晝知卻並沒有合上眼睛。
借著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男人用視線一遍又一遍的描摹著江遲秋的五官。
“遲秋……”他嘗試著叫了一下江遲秋的名字。
見到對方沒有反應,過了好久好久明晝知終於小心翼翼的抬起了手來。他本想輕輕地撫撫摸一下江遲秋的麵頰,但是最後還是落在了對方披散於枕上的青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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