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燁執茶盞的手微頓。
“丹修門派或許勢弱,人脈卻強。紅隼族的長者曾來我這兒求過丹藥,便留有一兩分的情麵,可以在中周旋。恰好我知道他族的三長老即將晉級渡劫中期,需要一枚七品破境丹,這天下能煉製此丹的沒幾個。冤家宜解不宜結嘛,我願意出手相幫,娃兒,你對我這個態度可不好。”
他能先斬後奏,將回春門的名報上了才知會她,恐怕就不是一兩分情麵那麼簡單,是早就通過氣兒的,要拿此事做威脅。
說什麼相幫不相幫,時絨都要笑掉大牙:“你要是單純相幫,咱倆還坐在這朝暉堂的偏殿裡頭談什麼?是交易就說交易吧,做什麼找人談生意還高高在上,指望著人家對你感恩戴德的?”
明燁從沒被晚輩如此不客氣地對待過,臉色當即難看了幾分:“……”
這次的“出海”任務要求五花八門,可能是因為要去新大陸開荒,並不是一味要修為高、戰力強的。丹修、煉器師、陣法師、玄師等等有一門手藝的都很緊俏,地坤榜上沒報名的學生甚至被先生一個個地家訪,詢問不參與的理由,擁有骨魂火的牧丹青也被拉去談話了。
丹修世家原本在“出海”任務上排不上號的,就因這項要“手藝人”的特殊要求,又變得前程明亮起來。
回春門搭上萬族聯盟,表示願意出人,萬族聯盟欣然應允,開出報酬。價格極高,唯獨沒有獲得“分割”新大陸領土的資格。
外頭的門派直接聯係萬族聯盟,走的是外包人員路線。
通過青雲學府,則是“內聘”的路子,兩者門檻不一樣,待遇自然是有差距的。
回春門現在隻有蕭氏一門在青雲學府有三位丹修,但都不在地坤榜上。眼下報名的人多了,他們會不會在初審被刷下來都很難說,還談什麼分土地的事兒。就算選上了,能分,也跟他明家沒關係了。
明燁眼見跟著萬族聯盟躺分的大機緣旁落,眼紅得滴血,又想起時絨來。
七品丹藥再珍惜,隻要能將時絨綁在他們一條船上,便是劃算的。
……
明燁又深吸一口氣,壓下脾氣,淡淡道,“你身上流著我明家的血,認祖歸宗理所應當,雲隱仙府又不會怪你。他們家大業大,不會缺人,屆時你出了海,在船上在對雲隱仙府之人幫襯一二,兩邊都能兼顧。魚與熊掌兼得,有何不好?”
“我也知道你感恩被雲隱仙府收養十年,想要報恩。可退一萬步,你在雲隱仙府不過是個孤兒,比不得那些峰主掌門的嫡係子弟靠山大,資源好,眼下在青雲學府裡待著風頭正勁,卻始終是個外人,日後是要回師門,在那些峰主眼皮子底下過活的。修行之途漫漫,萬一你以後有個差池,跌下雲端,誰會撈你一把?你遮了那些嫡係的風頭,他們不踩你一腳就算好的了。”
明燁給時絨倒了杯茶,遞過來,“可你若是來我回春門,就是明氏嫡係,所有的資源都能傾注給你,甚至以後整個回春門都是你的。孰好孰壞,你是個聰明孩子,難道分辨不清嗎?”
“照你這麼說,我若是知恩圖報,就是蠢,為了自己前程叛出雲隱仙府,才是聰慧?”
明燁一窒。
時絨抬手拒了那杯遞來的茶:“我從前隻是不待見明殊一個人,現在看來,你們明家的三觀還真是讓人不能苟同。道不同不相為謀,明家老祖,咱們不是一條道上的,就不登一條船了吧。”
龍騰端著果子吃食姍姍來遲,正好看見時絨推門而出,屋內的明家老祖臉色陰沉得駭人。
……
明燁走出青雲學府,明氏現在的家主迎上來,看他眼色,也知情況不好,一時沒敢吱聲。
明燁臉色徹底沉下來,“到底是年輕啊,無
山無靠一孤兒,也敢這麼同我說話,狂悖!”咬緊後牙,“把那些東西送出去吧。”
明家家主被老祖那深沉的怒意驚到,縮著脖子:“要不然,算了吧。我看時絨前途一片大好,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若是日後好好維護關係,總有一天能讓她回心轉……”
“閉嘴!”明燁勃然大怒,若不是這一代家主是個懦弱的,明氏何至於一步步衰敗至此,“要拉時絨回頭,這次是最好的機會,咱們明氏也等不起了。要是讓蕭家登了船,我這老骨頭一死,回春門裡頭哪裡還有明氏說話的地方?她自己不肯來,咱們就去斷掉她的後路,讓她隻能選擇回春門!”
“紅隼族的事能拖死她不說,雲隱仙府先前最豪橫、風頭最勁的子弟金友安在青雲會上也曾和時絨不合。時絨還淘汰了一名他的手下,他表麵上同時絨和和氣氣,私底下自然記恨在心。你也去找他說說項,落井下石這種事,想必他很樂意幫一幫。”
這就是要撕破臉了。
家主手足無措:“可、可這強扭的瓜不甜,就算是把人強行拉回來了……”
明燁橫他一眼,“她肯作為明氏子弟回來,回春門往後就是她的。送到嘴裡的東西,她再氣惱,還能真吐出來不成?屆時她自然會明白,什麼恩情都比不上血脈聯係牢靠!”
家主唯唯諾諾:“是、是……都聽您的。”
……
周隼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裡頭是一段偷拍的時絨的影像,可見她人在廣仙居,和遊磊推杯換盞,侃侃而談。
周隼起初沒明白這影像是何意思。
其小弟周野抖了抖嘴唇,指著遊磊道,“我聽說這位遊磊掌櫃,在黑市很吃得開,恐怕在黑市的地位不低。會不會是有人知道什麼內情,要通過這個影像舉報給咱們?”
影像角度拉得偏,隻看到了最前麵的時絨和遊磊,沒拍攝到後頭的宴安程金金等人,莫名給人一種私下交易接頭之感。
乃是時絨剛入學,被程金金等人拉著入朝城遊玩,恰好撞見遊氏的場景。
那會兒明殊才得知時絨的存在,派人查探她背景情況。遂找人跟蹤,得到過這麼一段影像,後來明殊身死,這些查到的資料輾轉落到了明燁的手上。
記錄儀的影像可沒有時間,這個時候放出來,味道就變了。
時絨好端端的與黑市之人私下接頭,能是為了辦什麼事?
周隼“!!!”
“她一個新生,平白如故,為何什麼要去結交黑市之人?!”萎困在床上的周隼瞬間彈了起來,絕望之人抓到一絲救命的稻草,便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直往外衝:“這就是時絨找人暗殺我叔父證據,我去提交給審理的長老,順藤摸瓜,總能查得到!”
周野急急追上:“可、可是二長老說了,讓咱們彆插手這件事,交給他全權處理。不然得罪了人,以後的日子難過!”
周隼聽不進去,滿眼血絲:“我死的可是親叔父,還顧得上得罪不得罪人?!”
“哎喲喂,我天哪!”周野攔不住,在後麵急得跳腳。
周隼一路跑到雲暉殿後殿,聽證審判之所。
……
負責審理此案的苗儀看了這段影像,淡漠:“知道了,你回去等通知吧。”
周隼:“?”
他不能理解,雙掌按在苗儀的書桌上,情緒激動:“既然得到如此關鍵的證據,你不該立即去提審遊磊,再把時絨控製起來嗎?”
“我沒看出來哪裡關鍵,也不能因為這些捕風捉影的事隨便控製一位學生的人身自由。”苗儀看著書,“你一天鬨三回,也該鬨夠了吧?你是關心則亂,先回去冷靜冷靜。”
“……”周隼啪地一下拍飛了
他的書,“是不是院長給你施壓了?你是不是不敢動時絨?他們人族有靠山,我們紅隼族就活該被欺辱嗎?!”
苗儀:“……”
兩位青雲侍上前,將大吼大叫的周隼左右按住。
“殺死周曄的黑市殺手已經被抓到正法,此案就要結案了。”苗儀站起身,氣勢凜然,“此事牽連甚廣,還涉及到千機塔之變。二長老的意思,查到這裡就足夠給萬族聯盟一個交代了,你要再挖,你們紅隼族承擔得起這個後果嗎?”
周隼懵了:“你什麼意思?二長老為什麼不肯查?”
苗儀擺擺手,沒再解釋,由青雲侍將他拖了出去。
……
周隼被丟在雲暉後殿的台階下。
猛烈的陽光打在他身上,讓人有些目眩,遲遲回不過神來。
恍惚間有人臨近的腳步聲。
一抬頭,時絨背著手,悠悠地走到了他的麵前,似笑:“聽說你又來告我,我特地過來看看熱鬨。”
四下無人,周隼踉蹌著慢慢爬起來,氣力被抽儘,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更彆說找她對嗆:“……”
連二長老都放棄了,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時絨看著他臉上清晰的淚痕:“我倒是有些欣賞你的。雖然蠢了點,又意氣用事,跋扈自傲,但至少重感情,和那些隻會權衡利弊的人不一樣。”
周隼眼神陰冷,“你這時候跑來嘲諷我,嘲諷一個敗者,格局可太小了吧?”
“我可沒那麼閒。”時絨笑笑道,“這不是剛得罪了人,料想他會在你身上做動作,這才巴巴趕來看看情況嘛。沒想到還輪不著我使勁兒,這事就不成了……”
周隼眯了下眼,知道她說的是匿名信的事。
“不是你找院長過來施壓的?”
“當然不是。”時絨搖搖頭,“你不是說找不到彆人殺人的動機嗎?那我和你分析分析吧。”
“假如你的叔父沒死,他擅離職守活罪難免,還會因此得罪在千機塔之變中受損嚴重的龍鳳等大族,紅隼族需要出一大筆賠償金……可他死了,死於刺殺,這事兒就怪不到他頭上,怪不到紅隼族頭上。”
“你¥”周隼爆了句粗口,“放屁!”
時絨神色淡然,毫不動搖地繼續道:“你叔父好好的守塔,為何無故擅離職守?是不是被什麼人指使,誰又能指使得動他?若他活著,擅離職守的罪名坐實,指使他的人會不會被牽連?你紅隼族損了一名長老,為何不敢將這件事鬨大,默任你四下鬨騰往我頭上潑臟水轉移注意力,最後卻隻找到一名殺手就匆匆結案了呢?”
周隼聽不下去了,轉身就走。
時絨在他身後大聲道:“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沒有殺周曄,更沒有指派人殺他。若我有半句虛言,就讓我前程儘毀,永世被心魔纏身!”
周隼腳步一止,驚悚地頓住了。
靜立良久:“……”
時絨:“你好好想想。退一萬步,就算我有辦法逃避殺長老的罪責吧。我如果有這麼大的能耐,何至於因為周長老要告我,就殺人滅口呢?反正他是告不倒我的,我需要特地把事兒鬨大?你不覺得你自己的邏輯對衝了嗎?”
“……”周隼慢慢抬手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