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來無交集的二人,一朝突然如舊日老友一般。旁的文武百官見了,早就驚掉了眼珠子。
奈何蕭讓本就是個跋扈隨性的人,怎會在意彆人的眼光?
那沈階也是位個性十足之人,連九龍禦座上的成安帝都敢惹,又怎會在意彆人議論自己刻意“諂媚平陽侯”?
“沈大人,鬨市裡人多眼雜,不知大人為何在此?”
沈階剛出了果子店,被人當頭叫住,定睛一看,才反應過來麵前停的原來是平陽侯府的馬車。
“參見平陽侯爺。”
沈階拱手行了一禮,舉了舉手中的紙袋子,笑著解釋,“沈某人順路來買些果子。家妻有孕在身,總喜歡吃些酸甜可口之物。這家果子店的梅子做的堪稱京中一絕,家妻點了名要吃,沈某人隻好領命來買了。”
曆朝曆代“男尊女卑”大行其道,這世上“大男子主義者”不在少數。不料這沈階沈大人卻不像旁的文人那般酸腐,這等被妻子使喚著跑腿兒的事兒,不僅沒有羞於啟齒,竟是神色如常的說出了自己“怕老婆”的實情。
望著被妻子支使來買零嘴兒的沈大人,蕭讓抿了抿薄唇,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那廂,沈階又道,“這家果子店的梅子一向搶手得很,每日賣完便停售了,再想要買就隻能等第二天趕早來了。既然今日侯爺來的湊巧,不如也給侯夫人買回去些?”
蕭讓打小金尊玉貴,出個門都是前呼後擁的,哪曾乾過“親自給彆人跑腿兒買零嘴兒”的事兒?
可此時聽了沈階的建議,蕭讓又突然想起顧熙言平日裡確實是喜歡吃這些果脯梅子的,便也點頭應下了,“如此,本候便也買些。”
那果子店的名字起得有趣至極,“甜如蜜”三個大字龍飛鳳舞,看得人的心情也莫名舒展起來。
店麵裡頭,果子店老板和賣貨郎看著抬腿走進門的蕭讓,心頭卻有些瑟瑟發抖。
方才,眼看著穿著一襲官袍的沈階走進門來,賣貨郎還以為自家犯了什麼罪事,忙叫了店老板出來接客,又哆哆嗦嗦上前問了好,才知道這位大人不過是單純來買果子的。
不料,剛送走了一位大人,又來了一位大人。
望著身形高大,俊眼修眉,一身紅色官袍的蕭讓,那果子店老板腿一哆嗦,就差點兒跪下磕個響頭了。
蕭讓麵無表情地走到盛放各類果子的簸箕櫃麵前,憑記憶指了幾樣顧熙言愛吃的果脯話梅,“這個、這個、這個,都包起來。”
那果子店老板忙應了,親自拿了木勺,不知斤兩一般的往紙袋子裡裝,按半價稱好了價錢,又滿麵笑容地雙手遞給了男人。
蕭讓結了賬,步出店麵,望著站在馬車旁雪地裡的沈階,頓了頓道,“沈大人,如此嚴寒之天,不如與本候一道程馬車回府。”
要說這沈階的家境,實在是清貧的很。
上回上朝的時候,沈府馬車的輪子陷在雪地裡怎麼也抬不出來,後來,三四個仆人一齊好不容易把馬車推了上來,竟是硬生生咯掉了一個輪子。
這回,金鑾殿下了早朝,沈階剛坐上馬車沒一會兒,那上回掉的馬車輪子竟是“舊疾複發”,隻聽“哐當”一聲,車廂便歪了過去。
偏偏今日跟著沈階上朝駕車的仆人隻有一個,沈階思索片刻,隻好叫仆人拉著馬車先行回府,自己一路步行著來到了這果子鋪裡頭。
沈階此時還穿著一身石青色官袍,方才走在大街上頗為惹人注目。故而,沈階聽了蕭讓的邀請,也不做推辭,當即點頭接受了一番好意。
平陽侯府正鄰著沈府,沈府的後院和平陽侯府凝園裡的小花園不過一牆之隔。
以往,顧熙言和蕭讓偶爾在凝園的小花園中散步,便能能聽見隔壁沈府中沈階和夫人的歡聲笑語,那夫妻兩人或是放風箏,或是下雙陸,或是純談天,總之,顧熙言不止一次地誇過“沈大人夫妻感情甚篤”。
蕭讓坐在馬車裡,沉吟了片刻,方握拳在唇邊輕咳了兩聲,道:“本候常聽聞沈大人和夫人琴瑟和諧,想必自有一套經營的妙方。”
“故而........本候想問問沈大人,若是夫妻吵架了,該怎麼哄夫人開心?”
坐在馬車外頭的流雲聽力極佳,冷不丁聽見自家侯爺從車廂裡傳出來的說話聲,竟是一個沒坐穩,差點摔下去。
沈階聽了這話,才知道蕭讓並非好心請他蹭馬車,而是想來“取取經”的,一時心情頗為複雜:“......侯爺下次有事兒,直說便是。”
蕭讓拱了拱手,滿臉都寫著不恥下問:“請沈大人賜教。”
沈階略一思索,道,“既是夫妻,便是至親至近之人,隻要‘真心以對’便是。”
蕭讓沉思片刻,又問:“若是一人真心,又怎知另一人是不是真心呢?”
沈階笑了笑,“以真心換真心,以猜忌隻能換猜忌。這跟‘以德報怨’是一個道理。若是足夠深愛,又豈會因為對方的愛不夠深切而放手?”
蕭讓聽了這話,兀自出神兒深思著,久久沒有言語。
馬車在雪地上漸行漸遠,過了半柱香的功夫,拐了個彎,停在沈府之前。
沈階拱手致謝,“侯爺,府上到了,沈某人得趕去把新鮮梅子拿去給家妻,就不多叨擾了。”
蕭讓擺擺手,“沈大人好走不送。”
......
這幾日,蕭讓拚命忍著不見顧熙言,他生怕一見小女人,便忍不住把她揉到懷裡,毫無原則地和她重修舊好,低頭認錯。
奈何理智是這麼想的,但心裡頭卻並非這麼想的。這幾日,無論是處理公務,亦或是上朝議事,蕭讓滿心滿腦子都是顧熙言的一顰一笑,無論做什麼都頻頻走神兒,不在狀態。
到了晚上,蕭讓心中更是如百爪撓心,他想抱著溫香軟玉入睡,可每每看到顧熙言獨自縮在床角,和他遠遠相隔,卻又怒火頓生,煩悶不已。
今日聽了沈階這番話,蕭讓頗有些豁然開朗之感——大丈夫能屈能伸,既是他先愛了,奉上了一腔真心,那便一直愛下去,寵下去,又有何妨?
心裡頭這麼想著,蕭讓下了馬車,抬腳便往凝園的方向走去。
隻見蕭讓伸手從流雲手中接過那兩袋子果脯話梅,隨口問一旁的下人,“主母在做什麼?”
那下人瑟瑟縮縮的答,“回侯爺的話,主母一早便套了馬車回顧府了。”
男人急匆匆的步伐猛地一頓,眸色帶了三分驚訝,“可說了回去多久?”
那下人頭都埋了下來,“主母未曾說,奴才.....奴才亦不敢問....”
蕭讓勾起薄唇,被氣笑了,“主母不說,你便不問?這侯府中淨養些啞巴嗎!”
那仆人忙連聲請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蕭讓看著不遠處的凝園,心中怒火複燃——她這是決定和他生氣到何年何月?竟是一聲不吭地回了娘家去!真真是驕縱無度,任性至極!
“將這東西扔了去!”蕭讓把兩袋子果脯梅子砸到身後的流火懷中,頭也不回地轉身向演武堂走去。
流火苦著一張臉,看看自家主子遠去的身影,又看看懷裡頭的兩個沉甸甸的紙袋子,簡直是留也不是,扔也不是,真真如同握著個狼牙棒一般——紮手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