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娘, 多日不相見, 吾朝暮思卿,望穿秋水。眼見寒冬已來, 雪覆冰封, 言娘一貫體弱,不知近日體中如何?”
“吾常憶起與言娘吟詩作賦,溫酒沏茶之過往, 不禁淚流千行, 輾轉反側。吾每每念起昔日‘與子偕老’之誓言,滿腔心曲百轉千回,驟起波瀾,竟是無法將前塵放下,更無法放下對言娘的一腔牽掛......”
“吾已寄去信函數十封, 不知言娘是否收到吾之心意?若是收到,是否礙於平陽侯爺淫威,不敢回信與吾?吾曾聽聞, 平陽侯乃是陰狠毒辣,殺生無數之人, 想必言娘嫁入侯府, 定是每日心驚膽戰,備受欺侮,敢怒不敢言.......”
“吾常於夢中見言娘梨花帶雨痛哭之狀, 不禁心痛不已, 吾一屆清貧書生, 此生能遇到言娘,深感三生有幸。如今伊人雖已做他人嫁,可吾不忍心見言娘一人置於平陽侯府那煉獄之地,左思右想,終是下筆書下此信,以向言娘表忠貞之心——吾雖無功名傍身,家徒四壁,但願意為了言娘舍棄周身一切牽掛,不離不棄。”
“若有朝一日,言娘有意與平陽侯和離,吾定立刻上門,抒明己意,求娶言娘。今生今世,吾隻願和言娘一生一世一雙人,隻羨鴛鴦不羨仙.....”
桃花箋上,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整整寫了三頁之多。顧熙言一行一行地看下去,不禁氣的渾身直哆嗦。
好一個滿口堅貞不渝的深情郎君!
大燕朝雖然風氣開放,可閨閣女子與人私定終身依然是難登大雅之堂之事,若是被人傳出去,定是為人不齒!
上一世,史敬原明知這世道對女子苛求得很,卻還是半是誆騙,半是引誘地和她花前月下,私定終身!
聘則為妻,奔則妾。自古以來,女子與人私奔都沒有什麼好下場,若是私奔之事被撞破,便是有辱女子名節,後半輩子都隻能苟延殘喘的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
上一世,史敬原也是如今日這般,在來信中巧舌如簧,油嘴滑舌,百般誘著她和蕭讓和離,讓她和蕭讓憑空生出無數矛盾爭吵,以至於到了不能回頭的境地!
她那時年少不經事,本以為史敬原句句發自肺腑,乃是真情所致。不料事到臨頭,史敬原一朝翻臉無情,置她於蕩/婦、人人喊打的境地。
原來,那些信誓旦旦的話,竟全都是薄情郎的口蜜腹劍,欺耍之言。
......
顧熙言強忍著心頭怒火,將那幾張信紙緊緊攥於手心,團成一團,狠狠擲到了地麵上。
滿腔恨意湧上來,顧熙言扶著黃花梨木小方桌重重喘了幾口氣,方才緩過來神誌。
紅翡垂手立在一旁,見狀也並不敢言語。
自打自家小姐嫁入平陽侯府隻後,那史敬原賊心不死,沒皮沒臉的來信數封,回回顧熙言看了那信中內容,皆是氣的怒不可遏。
紅翡並不知那信中寫了什麼,一開始,難免擔憂自家小姐被那輕狂徒子蒙騙了去,後來,每每見顧熙言這副不喜至極的模樣,心中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為這等不值當的人物動氣,難免上了自己的身子。紅翡曾勸過顧熙言“是否拒而不接史公子的信件”,不料卻被顧熙言搖頭拒絕了。
“小姐,老爺夫人傳了信兒來........”
那廂,靛玉滿麵喜色地打簾子進來,話剛說了一半,便看到顧熙言麵色蒼白,神色困頓地伏在錦榻的引枕上,當即問道:“小姐這是怎的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顧熙言擺擺手,“父親母親說什麼了?”
靛玉隻好接著道,“老爺夫人叫家裡頭的管事來傳話,說是大少爺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就定在下月初三!”
大燕朝,男女成婚之事需要遵循“六禮”——一納采、二問名、三納吉、四納征、五請期、六迎親。
那日,顧家和杜家一起相看了兒女之後,兩戶人家都對這門親事滿意的緊。後來,顧昭文和那杜家嫡女又緊鑼密鼓地互換了庚帖,請開天眼者排了生辰八字,那算命的人直誇兩人是難得一見的八字相合。兩家人聽了這半真半假的吉祥話,皆是滿麵喜色,連帶著把這定親的事兒也提上了日程。
昨日,顧父顧萬潛同媒人一道兒,親自到顧家送了聘禮,又將根據顧昭文和杜家嫡女兩人生辰八字卜測算好的良辰吉日拿出來,征求了杜家長輩的意見,選定了婚期。
定親之事既已完成,這門親事總算是定下來了。
可下月初三便是大婚之期,種種事宜繁複瑣碎的很——從大婚當天新娘跨的火盆上用什麼圖案,到陪同新娘子整日的“全福人”的選定........事無巨細,都須有人來細細打理。
家中迎來這麼大的喜事兒,顧熙言作為出家的女兒,自然是要回娘家一趟,替母親顧林氏、祖母顧江氏分憂的。
何況,現在她正和蕭讓置著氣,這個節骨眼上回娘家安生幾天,眼不見為淨,也是極好的。
顧熙言端起手邊而的天青色茶盞,飲了一口犀露茶,啟唇道:“吩咐下去,明日裡套了馬車回趟娘家。”
紅翡忍不住道,“小姐,是否要請示過侯爺......”
“不必。”顧熙言眼睛紅紅,出聲打斷,“反正侯爺是不關心我去了哪裡的!何必上趕著告訴他,憑白地惹他心煩!”
紅翡、靛玉聞言,默默對視了一眼,終是神色忐忑地應了聲“是”。
顧熙言平複了會兒心情,望著地上那團皺巴巴的信紙,又道:“把這信偷偷燒個乾淨去。”
上一世,顧家被政敵王家所害,幾近滅門慘禍,那史敬原卻在這個時候投奔王家,顧熙言有足夠的理由懷疑,史敬原就是出賣顧家的內奸,極有可能是他夥同王家倒戈相向,陷害顧氏於道儘途窮之地。
這一世,若不是顧熙言擔憂史敬原有異動,想著順藤摸瓜抓到陷害顧家的主謀,她才不會強忍著心頭的惡心之感,看看那薄情寡義之人一次又一次寫來的信件!
顧熙言又飲了一口犀露茶,強迫著不去想那令人作嘔,喪儘天良之人。
.........
翌日清晨,金鑾殿散了早朝,文武百官從宮中緩緩步出,皆是麵籠陰雲。
今晨,成安帝聽了江南災害的奏疏,當場震怒。
這位深信佛道的帝王,一向不輕易在臣子麵前顯露自己的態度立場,如今卻是失控地在文武百官麵前毫不避諱地袒露一腔怒火。
天子奉命於天,正如《禮記·中庸》中所寫——“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
多年以來,這位心思深沉的帝王把大燕朝布局成了一幅太極八卦圖,多方勢力互相製掣,彼此牽製,彼此牽動,彙集於王權一身。
但過於工於帝王心計,必定會疏忽黎民之苦。
成安帝的怒火中,更多的是惶恐——他害怕這是上天給出的“君主無德”指示。
故而,成安帝並沒有當即追究江南道官員對災情欺上瞞下的責任,而是當即下令,派戶部侍郎領數船皇糧南下賑災,又命禮部尚書翌日籌備祭天大典,屆時文武百官一同需到天壇乞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除此之外,成安帝還頒布勸誘江南富民參與救災的詔令,募富民出粟,依照捐糧的數量,贈予各品級無實權的官職。
此三條政令一出,眾臣領命,有罪者希望將功抵過,無罪者希望建功立績,可謂是各懷鬼胎。
.......
出了宮門,馬車沿著朱雀大街行了許久,來到一處鬨市街坊。
外頭人聲鼎沸,蕭讓皺了眉撩開車簾,竟是冷不丁看見個熟悉的身影。
自從那日蕭讓和沈階交心而談,兩人似是有了某種默契,每次碰麵總是拱手問候致意,若是下朝時碰到,也會幾人一同結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