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藥石難(1 / 2)

(捉蟲)

禁廷。

車轅處燙著木芙蓉的馬車不急不緩地行在長長的青石板甬道上, 轉過數道宮門,緩緩停在永安門外。

侍衛流雲撩開簾子, 朗聲請了主子下車。

蕭讓縱身翻身下了馬車,又轉過身來, 親自將車廂中的顧熙言扶了下來。

今日顧熙言和蕭讓進宮, 並非是去內宮裡探望太後, 而是因著成安帝昨日下的詔令——“令平陽侯及平陽侯夫人進宮,於禦前覲見”。

永安門乃是禁廷的右側門,平日裡守衛森嚴,隻有二品以上的大員才能有資格從此門進入, 今日若非成安帝召見,諸如顧熙言這樣的女眷是一概沒有資格從此門中通行的。

儘管顧熙言對朝堂諸事知之甚少, 也對成安帝臥床養病多日的事兒略有耳聞。現在正是各方勢力虎視眈眈的緊要關頭, 病重的成安帝突然召見她們夫婦二人, 怎麼看都不像是件可喜可賀的好事。

一路上,顧熙言心中猜想不斷,奈何腦子裡上一世關於這場亂戰的記憶實在少得可憐,竟是越想越亂。

上一世, 她嫁到平陽侯府的前八年,受到曹婉寧的惡意構陷, 被囚柴房不能自保。江南之案中, 因著王家刻意栽贓陷害,坐實了顧氏一族的罪名,成安帝下旨抄封顧家滿門, 並將顧氏全族流放青海苦寒之地。

直到顧熙言和蕭讓成婚的第八年,成安帝才身染沉屙,纏綿病榻,一病不起。同年,太子和四皇子呈水火不容之勢,兩廂開戰。

這一世,從顧家從江南之案中脫身、謝王兩家倒台之後,一切事情的發生的時間,都好像都和上一世有所出入,甚至整整提前了數年發生。

難不成,上一世她臨死前的那場戰亂,竟是提前到了現在就要發生嗎!?

顧熙言捏緊了手中絲帕,滿懷心事紛亂如麻,一時不知何解。

過了安禮門,便是成安帝的寢殿紫宸殿。

兩人進了宮門,一路步行道紫宸殿前,途經兩旁皆是紅牆黃瓦,鬥拱飛簷,一派金碧輝煌,壯麗無匹之景象。

蕭讓見她麵有慮色,捏了捏那柔弱無骨的柔夷,含笑看她:“夫人不必緊張。一會兒進了紫宸殿,皇上若是問話,如常答了便是。”

說罷,大掌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萬事皆有本候在,夫人隻需放寬心。”

顧熙言聽了這話,心頭一動,抬了一雙水霧迷蒙的美目看向男人,瑩白的小臉兒上甚是繾綣動人。

紫宸殿外。

禦前大太監德海公公遠遠見了兩人,甩了甩手上的拂塵,忙不迭地躬身行禮,“見過平陽侯爺、見過平陽侯夫人。”

“皇上這會子午睡了剛醒,侯爺和侯夫人這便隨老奴進殿罷。”

顧熙言聽了這話,不禁咋然——此時已經是申時一刻,再過一柱香的時間便到了用晚膳的時辰,成安帝竟是虛弱至此,一覺睡到了這個時候!?

蕭讓聞言,臉上神色淡淡,看不出有什麼波瀾,隻朝德海公公微微一頷首,便挽著顧熙言的手進了大殿之中。

......

殿內供著兩尊振翅欲飛的仙鶴香爐,一左一右,鶴嘴處正吞雲吐霧,熏的一殿的香霧繚繞。

明黃色的重重帳幔之後,真龍天子半倚在龍榻之上,英正的麵容上滿是疲態病容,整個人像是一夜之間衰老了十歲。

除去那日除夕宮宴的遙遙一望,顧熙言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拜見成安帝。

因著上一世這位帝王親自下旨抄了顧家滿門,顧熙言每每想起這位深沉莫測的帝王,心中都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之感。

嗅著撲麵襲來的藥味兒,顧熙言隨著蕭讓行至榻前,兩人雙雙行了個伏跪大禮,隻聽蕭讓道:“臣甥平陽侯攜嫡妻顧氏,請皇上聖安。”

成安帝聞言,緩緩睜開一雙眸子,抬了抬手道,“免禮。”

這一跪、一起身的空當裡,顧熙言不動聲色地瞟了眼龍榻上的成安帝,才發現他原本的一頭鴉發竟是生了大半華發。

成安帝周身姿態儘顯蒼老,就連一舉手一投足之間都帶著疲憊之色,竟是頗有日薄西山之態。

顧熙言雖然不是醫者,可她幼時在外祖林氏隱居的深山中呆過一兩年,每日見外祖父林淵微醫治病人傷患,疑難雜症。如此從小耳濡目染,經過這些年的熏陶,顧熙言也沒少浸染藥理醫術方麵的常識。

故而,此時顧熙言一看成安帝的模樣,便知道這位帝王的病症,怕不是一年兩年就能醫治好的。

“細細想來,彥禮的婚事還是朕親自擬了聖旨賜下去的........如今看你二人琴瑟和諧,朕也算親手促成了一段好姻緣——也算是件積德行、謀福祉之事了。”

蕭讓拱手道,“皇上一向福澤深厚,臣甥和妻子能得皇上賜婚,乃是三生有幸才修來的福分。”

成安帝點點頭,又做出長輩姿態,淡淡看向一旁的顧熙言,開口問了她幾句不痛不癢的家長裡短。

顧熙言皆是一一作答了,那廂,禦前大太監德海捧上一碗湯藥,忍不住出聲提醒道,“聖上,該進藥了。”

成安帝聞言,臉色淡淡的笑容頓時隱了下去,沉聲道,“呈上前來罷。”

紫宸殿內光線幽暗,一派靜謐,此時更是落針可聞,隻聽見成安帝窸窸窣窣喝藥的聲音。

顧熙言隻在這幽深的大殿中呆了一會兒,便覺得心頭無比壓抑,反觀身側的高大男人,卻依舊是那副氣宇軒昂、身姿如鬆的模樣,一張俊臉上麵無表情,隻垂著眸子看著龍榻前的地麵。

——想來是在朝堂行走多年,早就練就了一身禦前應付的好功夫。

顧熙言正偷看著男人,冷不丁蕭讓突然抬眸,輕輕看她了一眼。顧熙言被捉了個現行,讀出了男人眼神裡的警告之意,隻好也學著他那副人老僧入定的模樣,垂眸看向地麵。

等成安帝慢悠悠地飲完那碗湯藥,似是失了和兩人迂回的興致,幽幽闔了眼道,“德海,去取了那三軍輿圖來,朕有要事與平陽侯相商。”

那喚做德海的禦前大太監聽了這話,隻微微一怔,隨即帶了笑道,“老奴這就去取。”

顧熙言聽了,心下也是一驚。

所謂三軍輿情圖,乃是一張詳儘的地圖,上麵繪著大燕朝三軍的營地部署、糧草分布,乃是一等一的機密。顧熙言萬萬沒想到,成安帝竟是連這軍機頭等大事都不避諱著蕭讓。

成安帝對蕭讓竟是如此倚重!

手上突然被男人的大掌輕輕捏了一下,顧熙言會意,當即笑著衝龍榻行了一禮,“既然皇上有要事和侯爺相商,臣妾不妨先行告退,在殿外候著便是。”

成安帝聞言,微微笑道,“是個懂事的孩子——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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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眾多宮殿層層疊疊,換首歌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閃出粼粼波光,竟是一眼望不到頭。

顧熙言倚欄遠眺,望著這華美宮廷,心中不禁百轉千回。

照如今的架勢,成安帝定是叫蕭讓防著四皇子一眾人馬有所異動,全力保太子登基。

可是,成安帝素來老謀深算,工於心計,他又怎會放任蕭讓一手輔佐新君上位?

如今,平陽侯府手握蕭家軍數千精兵,說是權傾朝野也不為過。若是一朝蕭讓輔佐太子登基,到那時平陽侯府豈不是一手遮天?蕭讓豈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顧熙言身為深閨女子都能想到這一點,這位老謀深算的帝王難道想不到這一點?

顧熙言正倚著欄杆百思不得其解,那廂有一宮裝麗人迤邐行來,停在她麵前,嬌笑道,“沒想到,能與平陽侯夫人在紫宸殿前相遇,真是甚巧。”

顧熙言聞聲轉身,入目便是穿著一身月白色宮裝的尹貴妃。

顧熙言眸色冷冷,暗自打量了尹貴妃幾眼,不禁心下納悶兒——以往每每看見這位不三不四的貴妃娘娘,她皆是穿著水紅、緋紅之流的華麗顏色,如今怎麼改了喜好,竟是穿起了這等月白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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