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義(1 / 2)

天子腳下,盛京城中。

正是仲夏時節, 暑氣蒸騰, 蔥蘢的參天大樹上,知了不住地叫著, 這種天氣,人坐著不動都能汗濕了衣襟。

太醫院奉皇命廣出義診, 在盛京城中設了十二處義診的帳子, 為流民病患無償救治。

樟木巷巷頭的義診棚中,官兵門一邊派發解暑的西瓜和綠豆湯水,一邊組織著病患有秩序的就醫。

“大娘, 這是你的藥,記得以水煎服,每日早晚各一次。”顧熙言笑著叮囑道。

一身布衣的大娘接了藥包, 連聲告了好幾聲謝, 方才起身離去。

顧熙言目送大娘離去,環視診棚四周, 不禁油然而生許多感慨。

恢複記憶之後, 她聽聞了這幾日盛京城中發生的事情,也聽說了起義軍攻入盛京城中乃是韓燁麾下謀士曹忍的計謀。

上一世,她便是在叛軍攻城時死於起義軍刀下。

說來可笑。當日雨夜, 她無意救了曹忍一命。那日在韓燁營中, 曹忍冒險送她逃走,是為報恩。可兜兜轉轉,恩恩怨怨, 到頭來,上一世置她於死地的“叛軍攻城的毒辣計謀”,竟然是曹忍提出的。

顧熙言思及此處,忍不住歎一聲“蘭因絮果”。

掩藏在時間的褶皺裡的一鱗半爪,漸漸被串聯起來,背後的隱情和真相讓人無力又嗟歎。

那廂,靛玉奉上一盞蜂蜜水,勸道,“這大熱的天氣,小姐需注意些身子,莫要過於勞心勞力了。”

顧熙言衝她笑了笑,“放心,我心中有數的。”

“眼下流民眾多,雖說有諸位太醫坐診,可到底是忙不過來的。前幾日回家,看母親在顧府門前設診,我不禁感慨良多。我打小浸染醫術,雖然不如母親和太醫們的醫術那麼高明,但醫治風寒感冒之類的小病還是足夠用的。”

“有一份力出一份力,有一點熱發一點光,能為諸位醫者分擔一些,總歸是好的。”

四周看診的太醫聞言,紛紛拱手讚道,“侯夫人身懷仁心,我等實在佩服。”

一旁的周太醫道,“老朽聽聞,侯夫人的外祖父林先生已帶族人出扶荔山,在扶荔山下城中坐診,每日看診者絡繹不絕,先生不取分文。夫人有林大夫之風啊!”

顧熙言的外祖林淵微本欲帶族人在扶荔山中避世離俗,不料一朝逢兵亂禍事,百姓死傷慘重。林淵微一腔仁心,懸壺濟世,不忍心看著百姓受病痛折磨,隻好破例出山行醫。

顧熙言道,“各位太醫謬讚了。”

因著今日出義診,顧熙言穿了件菱紗織錦的素色立領長衫,下麵是條淡茜色的壓褶長裙,發鬢間隻插著兩隻銀簪,可謂是樸素之至。

大燕朝風氣開放,女子從醫也有前例先河。太醫院中本就有幾位女醫師,故而顧熙言在這義診的隊伍中,並不顯得十分突兀。

她因坐診,特意帶著一張白色的麵紗。隻見她生的長睫美目,黛眉秀鼻,白紗若隱若現,雖隻露出半張臉,卻也能窺見花顏一二。

眾人一邊兒說著話,一邊兒看診。那廂,周太醫捅了一下身旁的年輕醫者,“群英,你呆愣著做什麼!將你手邊兒的銀針給為師取來!”

原是方才顧熙言說話的功夫,周太醫這位喚做“群英”的徒弟竟是盯著顧熙言看呆了。

此時被師傅一訓斥,白群英忙回過神兒來,他摸了摸頭,忙把手邊兒銀針遞了過去。

隻是回頭的時候,正對上顧熙言轉身。四目相對,白群英頓時臉紅了,忙不迭地衝顧熙言拱手道,“今日多虧夫人在此分擔。”

顧熙言微微點了點頭,側身避過了這一禮,將手中藥包拿給了桌前的病人。

身後,正在幫忙派發綠豆水的紅翡早就注意到這記名叫做群英的年輕醫者了,此時見了他麵紅耳赤的模樣,更是狠狠瞪他了一眼——要是叫侯爺知道,有人這麼唐突不知禮數地盯著自家小姐看,定是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這幾天,京中各巡衛司四處搜尋流浪街頭無家可歸之人,天熱生瘟,有司專門派人將死傷的屍身收集火化,以免疫情四起。至於那些身受重傷,尚餘一口氣流落在街頭巷尾的人,便被就近送到了義診之處。

諸位醫者正看著診,那廂,又有一波重傷的流民被抬了過來。

幾位太醫見狀紛紛起身,奈何病患太多,醫生明顯不夠用,顧熙言也起身去幫忙。

“女菩薩救救老朽吧!”一名衣衫襤褸的老者躺在擔架上,見顧熙言上前,忙掙紮著起身作揖。

“大爺,你不要亂動,我來查看一下你的傷勢。”顧熙言稍作安撫,伸手掀開了老者身上蓋著的白布,老者右胸上插著的半隻羽箭赫然映入眼簾。

“老朽受了無妄之災喲......那日叛軍攻城,老朽被流箭射中了胸口,好在傷口不深,可我不懂醫術,又孤身一人沒有子女在旁,若不是今日京中巡衛在街角處找到我,我可真就要交代這條老命咯!”

顧熙言盯著那支羽箭一動不動,直到幾滴淚珠兒砸下來,她才慌忙擦了擦眼淚,安慰地笑道,“這傷口有些發炎腐爛了,現下得把腐肉先清了再說。”“大爺放寬心,我這便給你清理傷口,一會兒請李太醫親自幫你拔出這羽箭。”

“誒!謝謝姑娘。”

顧熙言眼眶微紅,接過一旁遞過來的紗布和烈酒,低頭動作利落地清理著傷口。

這羽箭隻是射入了皮肉,傷情便這樣的要命——那日懸崖之上,韓燁被一箭穿心,該會有多痛?

眼淚奪眶而出,順著臉頰紛紛而下,掩入麵紗中。

顧熙言心中悲痛難忍,再加上撲鼻而來的血腥味道,不禁一陣胸悶氣短。隻見她清理著傷口,眼前突然一陣頭暈目眩,竟是身形一歪,險些暈過去。

靛玉眼疾手快地上前攙扶著她,急急問道,“小姐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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