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精靈之森,將布龍菲爾德大陸北部分割成兩大板塊的巍峨山脈中，地處南部近內海邊陲的小城阿納納斯。
嗯……阿納納斯如今已經不能稱之為小城了,圍著城市中心的神殿長老議會向四麵八方擴散的建築群已經超出原有的山穀範圍，西側較為平緩的山坡上甚至出現了一座十分闊氣奢豪的超大型劇院……
阿納納斯大劇院山腳下,則是一大片月牙形的獨棟彆墅式新型社區,原本的阿納納斯市民已經遷入其中……
至於原來的那些舊房子，也沒有浪費，全由長老議會安排、分配給了新移民——從彆的精靈之城遷來的市民或鄉民。
這種遷移熱潮是整個森林精靈自有文字記載曆史起史無前例的，與阿納納斯一樣處於精靈之森南部的八座精靈之城，短短數年間竟“熱情”地往阿納納斯輸送了超過原本阿納納斯總人口的新移民……
“繁花之城”克裡曼斯的大長老西蒙,與巴奈特城的長老吉布森，兩位年齡加起來超過一千歲的森林精靈長者，穿著款式簡單的亞麻長袍、兜帽遮著大半張臉,站在阿納納斯新城區與舊城區結合部的自由市場中，一個臉色陰沉,一個嘴角微抽。
阿納納斯長老議會的變故並沒有傳開來，自然也沒有影響到這座新生移民城市的活力，清晨溫和的日光下，充滿激情地在自由市場中穿梭、買賣的新舊移民與本地市民、還有那些在南部森林中冒險的冒險者們、跨海而來的行商,沸騰人聲交織而成的繁華樂章，深深地刺痛了兩位外城長老的心……
精靈之城人口不多,哪怕女王之城斯蒂芬也才將勉強上十萬，南部小城的話，總人口能有兩萬就算得上繁盛,城市居民一般也就幾千，互相都能混個臉熟。
當了三百年克裡曼斯城大長老的西蒙，和當了兩百來年巴奈特城長老的吉布森，基本上能叫得出自家市民所有人的名字，一部分市民還是他們看著長大的。
此刻，他們親眼看見這些自己看著長大的市民移民到彆人家的城市，還在彆人家過得挺好……
更心塞的是，就連他們自己都非常理解為啥這些遷徙走的市民為啥能過得更好——無論是自由市場上出現的種類繁多的商品，還是那些穿梭在人群中的、在三五個護衛保護下大肆采買的人族海族行商，都在告訴他們一個鐵一般的事實：選擇與人族王國、海族和草原人合作、開放市場的阿納納斯，在商業上的成功是他們拍馬也趕不上的！
人族和海族萬裡迢迢跨海而來為阿納納斯打開海上商路，草原人的商品又讓阿納納斯敲開了矮人王國的大門，經濟流通帶來的活力哪怕是精靈之森樞紐的斯蒂芬都望塵莫及，何況是他們這些邊緣小城！
年近六百歲的克裡曼斯大長老西蒙，此刻心底誕生了一種名為嫉妒的情緒……那個賢者阿雲的弟子、聖布裡奇的國王費迪南德，當年怎麼就看上了阿納納斯，而不是更有實力、也更美麗的繁花之城克裡曼斯呢？！
嗯……卡萊爾要是知道西蒙大長老的想法，估計隻能苦笑：你們森林精靈壓根不跟外界打交道，誰知道你們啥城市叫啥名、內裡又是啥情況啊，還不是隻能碰著誰算誰！
當倆外城長老羨慕嫉妒恨地懊惱著自家咋沒阿納納斯的機遇時，自由市場中、由十幾名鄉民經營的攤位前，兩位穿著各具特色、屁股後麵都跟著一群護衛的人族行商忽然吵了起來。
“這批樹皮明明是我先看上的，也是我先談的價錢，你這個北方佬怎麼不講道理？！”
“你這個南部奸商居然把樹人的蛻皮當成普通樹皮那樣壓價，還不準我給出更公道的價錢？”
“什麼公道，你明明就是想截胡！”
“你胡攪蠻纏！”
“呸，誰胡攪蠻纏！”
“吵什麼吵什麼，安靜點，不要擾亂市場！”
幾名巡邏戰士聞聲而來，打頭的士官將兩名行商隔開，大聲嗬斥：“彆在彆人攤位前吵架，還讓不讓人做生意了？”
“長官，是這個北方佬先惹事的，我原本好好地跟賣家談價錢，是他忽然插~進來搗亂！”
“什麼惹事，我是見不得你這種南部來的奸商欺行霸市！”
“行了！”執勤士官不耐煩地喝止又想吵起來的倆行商，轉頭怒視攤位後一臉忐忑的鄉民攤主們，“樹人的蛻皮不要標這種破壞市場行情的價格，再有下次，取消你們的攤位證！”
攤主們連忙道歉，聲稱他們也沒想到自家養的樹人蛻皮居然能賣那麼貴雲雲……
執勤士官嚴令賣家將標牌上的價格改為市場價，轉過臉對當眾吵鬨的倆行商進行批評教育，然後再讓這兩人對樹人蛻皮進行競價，價高者得……
站在對麵街上旁聽倆外城長老完全聽不下去，溜了溜了——哪兒的鄉民家裡不養一群樹人幫忙照料田地，又不是啥稀罕貨的樹人蛻皮居然能賣出超過田地產出的價錢，簡直不可理喻！
快要走出市場的時候，倆外城長老還看見一個阿納納斯本地人滿麵紅光地站在高處兜售妖精落羽編織的圍巾手帕，下麵一群冒險者啊行商啊啥的在那裡瘋搶，嘴巴都差點氣歪……家養妖精換下來的羽毛不都是拿來填充枕頭的嗎，這東西都能拿來賺錢，賣的和買的都是瘋子吧！
背對自由市場大步離開的西蒙長老，聽見身後的人群數錢幣的聲音，仿佛就像是聽見自己的心在滴血……
“不能再讓阿納納斯如此……如此肆意妄為（吃獨食）下去了！”西蒙長老五官扭曲地。
“沒錯！”吉布森長老用力點頭，咬牙切齒，都是南部小城，你們腦滿腸肥咱們清湯寡水，這叫啥事！
蓋在湖中小島上的長老神殿仍如往日那般寧靜，長長的湖心走廊和寬敞的廣場庭院仍有阿納納斯的執勤守衛站崗，但當外族的長老大大方方地通過時，這些本地守衛卻像是完全沒有看見一樣。
作為議會大廳的神殿圖書館中，坐在長桌一側喝茶的、與克萊斯特將軍並列的阿納納斯兩大將領之一、精靈將軍休利特，轉過臉來衝進入館內的西蒙和吉布森微微點頭致意。
坐在精靈將軍休利特對麵的……是遭受軟禁長達半個月的阿納納斯大長老，梅麗。
為粉飾太平，聯手“侵入”阿納納斯的四城聯軍仍舊停在城外，四城長老兩兩“輪換”進入城中、與背叛者休利特共同看守梅麗。
森林精靈是講究逼格……呃，格調的，被軟禁的梅麗長老看上去並不狼狽，她麵前也擺著來自草原的精致白瓷茶具，手工繪製出靛藍花紋的精巧盤子裡裝著花朵形的茶點。
“兩位對阿納納斯的新氣象是否還滿意？”西蒙與吉布森在長桌一側坐下，梅麗長老便笑著看過去，神態矜持而自傲。
嗯……把阿納納斯這些年來賺的外塊投入到城建上並非梅麗長老多麼大公無私，而是親眼見過火炎城發展的梅麗長老無法容忍精靈之城比不上草原獸人之城……但不管動機如何，梅麗長老自接任格溫多琳後一直以來的表現確實無法挑刺，哪怕是一肚子不滿的休利特將軍在這方麵也無可指摘，隻是低頭默默喝茶。
不過這種話在西蒙長老和吉布森長老這兒就實在沒啥好拿來吹的，要不是大家都講究個體麵，西蒙簡直想直接嘲過去：把屬於城市的錢拿來搞為自己邀功的政績這種事誰不會做，值得你在這兒嗶嗶？
自然，掉逼格的話是不會從這些長老口中說出的。西蒙長老向送上茶點的侍衛點頭致謝，在侍衛退下後才冷臉看向梅麗：“如今的阿納納斯確實生機勃勃，隻是這座城市的繁華卻是建立在向我們這些同屬南部的城市冷清寥落之上。對此，想來梅麗長老應有說辭？”
梅麗長老嗬嗬一笑，優雅地抬起下巴：“西蒙長老希望得到什麼說辭，是否阿納納斯應當永遠保持平庸，以避免襯托出某些人的……無能？”
西蒙長老麵無表情，旁邊沉默不言的吉布森長老額頭上爆出青筋。
所以說，這種機遇落到頭上誰都能乾得好乾得漂亮的事兒，你到底在驕傲什麼？！
梅麗長老看著他們那吃了SHI表情心情就很好很棒棒……嫉妒阿納納斯的運氣？運氣也是一種實力！
吐了口惡氣，視線轉向休利特將軍時，梅麗長老的神色才真正沉重下來。
蕭雲猜得沒錯，梅麗長老並不是那種絲毫不設防、輕易就能被控製住的人。
而這次梅麗長老會吃癟，原因全在於……這位阿納納斯本地將軍的背叛。
阿納納斯的兩位將軍向來是平等的，獨~立的，互不統屬互不乾擾的，梅麗長老取代了格溫多琳後也沒有插手將領職權，仍舊尊重他們對自家那一畝三分地的統領權。
兩位將軍的立場開始變得微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是從克萊斯特將軍成為《精靈遊俠遊記》的原型人物時便已經初現端倪——整個精靈之森，不，整個布龍菲爾德大陸都知道了克萊斯特將軍的名字，而休利特依然默默無聞。
名氣向來與利益掛鉤，二將之一的克萊斯特風靡全大陸，帶來的是不可避免的資源傾斜……外來組織如冒險者協會、海族、人族行商等更鐘情於與克萊斯特將軍的合作，克萊斯特的保證比阿納納斯長老議會正式頒布的政令還讓人感覺可靠；年輕一代的戰士們更信任這位聞名大陸的將軍，以成為他的下屬而自豪，甚至連斯蒂芬下來采購的王宮特使都熱衷於與克萊斯特會麵——種種客觀條件下，哪怕梅麗長老自認沒有私心，也必然對克萊斯特將軍更為重視。
這日漸累積的矛盾在今年達到頂峰，從斯蒂芬士官學院進修回來的年輕士官們幾乎一窩蜂地湧向克萊斯特，城裡上下要求克萊斯特將軍擴充軍伍編製、擴招戰士的呼聲一陣高過一陣，梅麗長老正頭痛怎麼端平這一碗水，休利特就趁克萊斯特輪值港口期間發難了……
對於梅麗長老投過來的視線，長桌對麵的休利特選擇了回避。
休利特與克萊斯特是同批從幼體學院出來的精靈、也同批次被安排到王城士官學院進修，兩人有一定的感情基礎。但再深厚的感情，也經不起天長日久的比較和捧高踩低。
讓他憤怒的並不僅僅是克萊斯特統領的士兵擴充到一千五百人，而他仍舊隻有五百戰士，他與克萊斯特各自輪值港口期間兩人遭遇的冷熱對待，和梅麗長老在兩位將領不可避免的競爭中若有若無的拉偏架，都讓休利特滿腹不屈……都是阿納納斯的將軍、都有著同樣的人生軌跡，其他人對克萊斯特的追捧休利特可以接受，但身為大長老的梅麗做不到公平公正，這是休利特無法容忍的事。
梅麗長老看著休利特倔強的側臉，輕歎了口氣。
西蒙、吉布森等人那拙劣的威脅草原人的低劣手段，梅麗完全不認為能讓那個敢於往半神脖子上套項圈的阿雲屈服，她這段時間來的順從有借機試探草原人底線的考慮在，但更多的，是她不願意阿納納斯現有格局被打破。
倒不是她多麼不舍得休利特這個將軍，而是……若在這種風口浪尖上阿納納斯出現一位將領職務的空缺，梅麗長老非常擔心斯蒂芬會有人意動、插手進來——女王本人不屑於這種難看的摘桃子行徑，其他人可說不定。
無論從哪方麵考慮，梅麗長老都更希望阿納納斯保持現有平衡，哪怕這種平衡需要某些人做出犧牲。
距離將信發出已過去十來天，西蒙等人已然坐立難安，梅麗長老也不想再等了。
“草原人這麼久不見動靜，想必西蒙長老應當明白……那種苛刻的條件，草原人是不會答應的。”將視線從讓她失望的休利特身上移開，梅麗長老看向這場鬨劇的發起者、克裡曼斯的大長老西蒙，語氣堅決地道，“你們希望能逼迫草原人屈服後再向女王請罪，認為以女王的仁慈和寬容不會計較你們的所作所為，在這點上我不予置評。但我必須明確地告訴諸位，草原人能抵禦獸皇的覬覦，絕非仰賴我們森林精靈庇佑之故。阿納納斯從未插手過草原王國與遠東的較量，這一點休利特最為清楚不過。”
“獸皇的威名都不曾讓草原人退步，假借女王之名威脅草原人的你們，哪來的底氣認為草原人會噤若寒蟬、聞風喪膽？！”
梅麗長老猛地起身，指向西蒙：“若草原人激烈反抗，若這事兒鬨開來讓女王知道你們借她的名義行此卑劣之事、鬨出天大笑話，你們，尤其是你，西蒙，彆可以為女王從不發怒！”
“上一個曾借女王之名肆意妄為的先例、格溫多琳如今的處境，是你西蒙所能期待的最好下場！”
西蒙麵色驟變，蹭地起身：“住口！你哪來的顏麵越權女王、判決他人？！”
“哦？是誰膽敢越權女王？”
西蒙、吉布森、休利特、梅麗同時看向聲音傳來方向，看清來人，四人麵色齊齊大變。
“吉娜女官？！”梅麗長老又驚又喜、驚大於喜，連忙繞出座位，提起裙子蹲身行禮。
西蒙、吉布森這倆外城長老麵色刷白，休利特這個背叛了阿納納斯的將軍更是驚駭得連話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