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挑了枚戒指。
回頭時,正與走進來的陳霜視線相交。
多年不見,陳霜已長得更為精致好看。
呂太太與她一比,其實壓根比不上。
猛然見到陳霧的臉,陳霜驚愕地頓了頓腳步,挽著卜涼的手也迅速收緊,將他一起拉住。
她是害怕陳霧的。
她永遠忘不了四年前,他被卜涼揍得血淋淋的模樣。
那是個陰雨天。
夏日沉悶的天氣惹得她心情非常差,加上昨晚剛和閨蜜嗨到半夜才回來,腦袋還有些昏沉,便在床上一直躺到九點左右。
將醒未醒之際,聽到樓下父親憤怒卻壓抑的咒罵聲。
隱約含著什麼“那個敗家子”、“廢物”、“趕緊把他趕走”之類的話。
她被吵得半醒,頭還很疼,卻已睡不著了。
煩躁地尖叫了一聲,從床上爬起來,憤怒地蹬蹬蹬跑到窗戶前往下望。
然後她就看到了他。
也許是昏迷了整整一個月的緣故。
他那時已經瘦了一大圈,臉色煞白,襯著如墨的發,有著一種近乎病態的美感。
他隻穿了一件襯衫。
領口並沒有規矩地扣好,以至於衣領被風吹得搖曳,隱約還能看到他鎖骨旁的繃帶。
他就隻是站在那裡,聽著屋內一聲聲暴躁的咒罵。
無非是說家裡可沒錢養他這麼個“富貴廢物”,彆以為他們分到了一些他父母的財產,就有義務得養他,讓他滾去其他親戚那裡雲雲。
陳霜半醉,即便迷離著眼,卻也能從他倔強的輪廓裡,讀出落寞與無助。
樓下的爭吵,終於在一隻瓷碗的粉碎聲中結束。
隨即,卜涼走了出去。
少年見有人出來,近乎渙散的眼神終於有了焦點。
卻見卜涼板著一張臉,聲音裡全是敷衍與蔑視:“我們這裡不歡迎你,趕緊走吧。”
“我能去哪兒?”
他的聲音低弱,似乎已沒多少剩餘的力氣。
像是隨時都會被風吹折的稻草杆子。
“從前……從前叔父明明……”
明明那麼疼愛他的。
陳霜了然。
自己的父親,可是個“大善人”。
他對所有人都是那麼溫和寬厚,陳風在世時,他三天兩頭就會登門造訪,對這個侄子也是寵愛有加。
即便每次回來,他都會嫌惡地咒罵他。
卜涼是個很莽的人,見他不走,當即就往他胸口狠狠推了一把。
當即就將他推倒在地。
血慢慢從繃帶內側滲透出來,很快就浸過他那身白襯衫。
在胸口染出大片血紅。
可卜涼並未慌張,更未就此收手。
反而拎起他衣領,將他整個人提溜起一段。
冷冷哼笑道:“小、陳、爺。您可真是好福氣啊,聽多了我的奉承,就掂不清自己幾斤幾兩重了嗎?我呸!”
他很啐一口在他臉上。
凶狠地拳緊隨其後。
“你還他.媽當自己是個爺呢?!”
少年的血很快浸染了全身,不光是胸口,甚至連臉上都滿是血漬。
乍然看去,簡直像是電視裡不可能再救活的傷員。
他像是個毫無反手之力的玩偶,任由卜涼拖拽毆打,要不是看到他胸口細微的浮動。
完全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最後,他被卜涼丟到大門外,血淋淋地倒在路邊。
這條路和他家那條異曲同工。
同樣漫長且無人會經過。
直到傍晚時分,陳霜再次朝窗外看去。
仍然能見到他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與上午被丟出去時毫無區彆。
趁著夜色,她偷溜了出來。
一路小跑到他身旁。
伸手一探。
還好,還有氣。
胸口的血已經凝固了,將傷口凝結住,沒有繼續往外出血。
而臉上雖然血跡斑駁,卻多是卜涼當時在他胸口沾上,又揍到他臉上的。
除了一臉淤青,好在也不算是要出人命的程度。
陳霜雖然喜歡搶他東西,可卻並不是真正討厭他。
她隻是嫉妒他身上的那份張揚。
甚至可以說,她是喜歡這個表弟的。
“喂。喂!”
她伸手拍拍他的臉。
明明隻是想喊他起來,話到嘴邊,卻成了一句凶巴巴的:“陳霧,你要死死遠點,彆死在我家門口!”
他這才微微睜開眼睛。
那雙好看的淺色眼眸黯然無色,與從前清明透亮的模樣判若兩人。
“這些你拿著。”
她沒好氣地將一疊錢塞進他手裡。
也不管他是否握住就鬆了手,反倒令鈔票在他麵前散了一地。
“以後彆再來了,我們這不歡迎你。”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後來再從窗口向下望去,正看見少年有氣無力地爬起。
半跪著一張一張撿起地上的錢。
明明近看是那麼高挑纖瘦的人,但那刻,卻格外像個無助的孩子。
顫抖著,縮成了一個小小的球。
隨後過了很久,他才趿拉起腳步。
在夜色裡異常緩慢地沿著路往外走。
第二天早晨,門口已沒了他的身影。
自那之後,她就再也沒聽過關於他的消息。
陳霜有時也想過要去查查看,卻又害怕知道答案。
反正他家這麼對他,就算他過得好,一定也會憎恨他們,一定也會報複他們。
那他還不如過得不好。
甚至不如死了。
如今看到陳霧好端端地站在眼前,她心頭不由浮起一絲恐懼。
卻不料,他隻是相當溫和地對她笑了笑。
“表姐,好巧啊。”
“嗯。”
她也想回應個笑,但表現到臉上,卻更像是皮笑肉不笑。
“你還活著啊。”
……
她真想扇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好在陳霧從小到大,早已習慣這位表姐的彆扭。
隻是略略點頭。
“多虧了表姐,我還活著。”
陳霜有些受不了他這副好態度,連忙將眼彆開,繼而看向他身旁的呂太太。
“你女朋友?”
看來陳霜還不知道他和顧執結婚的事。
估計是因為涉及呂太太的關係,卜涼才沒有對家裡說。
“不,這位是呂茂先生家的太太。”
“啊,呂太太好。”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鬨了誤會,忙伸手:“不好意思,剛才是我傻了。”
和陳霜不同,她是誰,呂太太可是心知肚明。
忙堆起笑臉。
“哪裡哪裡,你把我看得那麼年輕,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握完手,陳霜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又重新念了一遍:“呂……太太……”
卜涼緊張地看向她。
卻見她思考了一下:“這名字總覺得挺耳熟的……”
“那當然,卜先生和呂太太經常一起逛街的。”
陳霧不露聲色地提醒。
“上個月,他們還合夥送了我留聲機和唱片呢。”
陳霜當即皺眉,看向卜涼:“怎麼回事?我怎麼不知道這事?”
“小事而已,不想讓你操心,所以沒說。”
卜涼咬牙回答。
表情卻已徹底僵硬,眼刀毒得簡直能把人千刀萬剮。
“而且卜先生好像每天早上都會去呂太太家,上個月我去呂太太家時還正好撞見了。”
陳霜的眉皺得更深了,盯著卜涼看了好一會兒。
才眯著眼問他。
“真的假的?”
卜涼急得扯開了嗓子:“這是他在胡說!”
“我胡說,行車記錄儀可不會胡說。”
見他著急,陳霧嗤笑一聲。
“表姐不用去聽司機怎麼說,直接查查行車記錄儀不就知道了?”
陳霜知道陳霧從不說沒根據的話。
下意識便是相信的。
她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卜涼,氣到手指直抖。
“你給我等著。”
說罷,當即轉頭離開。
高跟鞋踩在地磚上,敲出一記記憤恨的聲響。
聽得卜涼心裡發慌。
他扭頭看向陳霧,氣到五官都扭曲。
“你完了!”
“誰先完還不一定呢。”
目的已經達到,看戲的也已經走遠,他也不必要繼續裝下去。
“你今天就算糊弄過去,彆忘了我手裡還有什麼,卜涼,咱們朋友一場,我想要的並不難不是嗎?”
“我呸!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手段嗎?你不把我整到身敗名裂不會罷休的!”
卜涼氣得直啐他:“你他.媽休想從我這裡得到任何東西!”
“那你恐怕得快點了。”
少年言笑晏晏。
“我耐心不好,估計……很快就會按捺不住發出去。”
*
陳霧多日早出晚歸,已經很久沒能在白天見到顧執。
今天不知怎麼的。
他竟然沒有早睡,而是在客廳裡等著他。
自從那天追問。
他們已經很久沒怎麼說過話了。
即便每天早上醒來,還是會發現他們竟然又像海獺般手拉手。
但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任何交流。
家裡的燈一天到晚開著,陳霧起初並沒發現他等在客廳裡。
直到他脫掉外套,剛要邁步上樓時。
他才沉沉出聲。
“回來了?”
“?”
陳霧沒想到他居然在客廳。
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極為滑稽地朝客廳探了探頭。
“你怎麼還沒睡?”
陳霧看了眼牆上的鐘,確信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平時這個時間,顧執應該早就睡了才對。
“今天的工作沒完成,還在等結果。”
他淡淡回應了一聲,抬眼看向他。
“小霧,過來。”
這句話太過耳熟,以至於陳霧突然有點小緊張。
過去,他每次半夜偷偷回家被抓包時。
父親也是這樣在客廳裡喊他。
他乖乖走到他跟前,不安地摩挲著大拇指指甲。
問:“我……應該沒做錯什麼吧?”
顧執反問他:“你做了什麼嗎?”
“……”
總覺得,和他的距離不知為何遠了很多。
陳霧忽然有點難過。
一切都是因為他貿然問了那種問題吧?
假如當時沒問的話,現在應該也不至於那麼尷尬。
他躊躇地抿了抿唇,還是選擇開口喊他:“顧執。”
“嗯?”
“那天……我問你是不是喜歡我,是我太過莽撞了。”他忐忑地觀察著他的神色,“我後來想了想,應該是我理解錯誤,誤會了你。”
顧執眉心一跳。
問他:“那你現在怎麼理解?”
“這一切都是為了打擊我叔父,沒錯吧?”
他望著他,倒是異常篤定。
“你想利用我對我叔父的仇恨,來打敗這個商業上的競爭對手,從而在A市站穩腳跟,對嗎?”
顧執盯著他看了很久,見他一臉確信。
簡直要被氣笑了。
“你真這麼認為?”
“不對嗎?”
“不,你說得很對。”
顧執歎了口氣,仿佛有些低落似的。
連語調都降了幾度。
“我確實有這個意願。”
“你放心,既然你幫我,我也肯定會幫你。”
少年說著,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我會做好你所需要的一切。”
“我所需要的一切?”顧執半眯起眼,不太相信地上下打量起他,“你確定你都能做到嗎?”
“我能的。”
他急上前一步,像個急於證明自己的孩子。
“隻要你說,我都能做到。”
“人要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顧執看著他認真嚴肅的模樣,忽然心情好了許多,“我不希望你是個言而無信的壞孩子。”
他合上電腦,起身走到他麵前,拉過他的手。
“走吧,這麼晚還不睡,明天就沒法去畫畫了吧?”
眼看他拉著自己走出客廳。
陳霧吃了一驚:“嗯?你不是還在等工作結果嗎?”
“已經等到了。”
顧執揚起與他緊握在一起的手,眉眼含笑。
“現在,該去感受初中女生睡覺的樂趣了。”
“……”
*
又過了幾天風平浪靜的日子,陳霧已經不想再去木屋了。
每天來回要走將近三刻鐘。
要是晚上下過雨,還會特彆泥濘難走,運氣不好的時候,走一個來回簡直像是在泥裡打過滾。
就連畫都會受潮卷邊。
“今天怎麼又下雨啊……”
他躲在被窩裡,聲音都被棉絮吸掉了大半,隻剩悶悶的哀歎。
睡是睡不著了,起又不想起。
加上今天並沒有任何安排。
他選擇躺著玩手機。
微博今天的推送很有意思,好像是關於某個視頻網站被收購的。
還帶著“律師函”三個字。
陳霧本來對這種商業上的事情毫不在意。
甚至把推送都向左劃掉了。
可過了幾分鐘,他才忽然反應過來。
那個被收購的視頻網站,好像是……
萬枯家的?!
萬枯家的視頻網站從前是另一個名字,後來因為公司重組,所以才又改了名。
他那時忙於生計,隻是偶然聽到過這個事情。
一時差點都沒反應過來。
他家在A市雖然不算是根基異常穩固的,卻也不容易被扳倒。
究竟是何方神聖突然收購了他家?
陳霧特地點進熱搜榜,果然在第二行找到了這個熱搜。
@新良財經:
【顧執霸氣收購Y站!Y站CEO含著眼淚進行交接儀式~】
[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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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不是有貓病吧:不知道你們發現沒,顧爸爸每次收購都是先發律師函打個招呼,然後再開始收購,太有風度了吧?
又酸又菜又多餘:Y站節目組的魔鬼剪輯們醒醒吧,彆再亂剪我們崽了,當心顧爸爸給你們批發律師函
該用戶名已重複:真的很煩Y站的UI,希望以後能好好優化
良人已涼涼:Y站自製劇剪輯太惡心了,一集電視劇愣是能剪成三集,每集隻有十幾分鐘正經劇情,而且一半都是預告裡放過的!求顧爸爸一定整改啊啊啊QAQ
顧爸爸是什麼鬼……
陳霧簡直無力吐槽。
不過這麼一來,萬枯家恐怕也會將他們視作敵人了。
而且偏偏是這個時機。
卜涼和萬枯,當年本就是在他身邊一起玩的朋友。
互相之間也很熟絡。
卜涼如今的處境比較艱難。
他既不能讓嶽父知道,又不能讓陳霜知道,那要對付他就會困難很多。
但這次萬枯家也遭了殃,他如果與萬枯聯起手來,對付他的進展就會加速。
顧執這是想推他們一把嗎?
陳霧幽幽歎了口氣。
決定還是繼續躺會兒。
日子一天天過去。
天氣慢慢暖和起來,終於不再陰雨連連。
陳霧漸漸也喜歡上了去小木屋畫畫。
可每去一天,他的擔憂便多了一分。
他原本已經準備好要豁出命去,但現在,居然又有點舍不得。
看著大廳裡正打著領帶準備出門的顧執。
他忍不住走過去問他。
“你之前是不是說過,我辦事辦得好就可以兌換獎勵?”
顧執看了他一眼,有點疑惑。
卻還是點頭:“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少年澄澈的眸子頓時明亮起來。
隨即清了清嗓子。
“我現在要兌換第一個獎勵了。”
“你想要什麼?”
少年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喉結滾動著,將他的不安清晰呈現。
半晌,他才打定主意般看向他。
“可以抱我一下嗎?”
顧執以為自己聽錯了。
滿臉都是疑惑。
“嗯?”
“我的第一個獎勵。”
他以為他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
“請你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