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有所察覺,顧執回頭看了他一眼。
問他:“還不起床嗎?”
“……”
陳霧尷尬地挪開了眼:“我……我等下再起來。”
顧執看著他,略略思考了一下。
語氣平淡。
“不用捂著,我又不是沒看過。”
!!!
果然是他換的嗎?
陳霧連忙將被子抱得更緊了。
如果當真是顧執幫忙換的,那他一定看到自己胸口那道猙獰可怖的疤了。
那道疤從他肩頭一直蔓延到腰際。
隻要不是瞎子,哪怕是略略掀開他衣領,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會不會也覺得很惡心?
陳霧下床找好衣服。
繞過顧執,一言不發地躲進了衛生間。
洗手池邊的鏡子乾淨整潔,正照出他睡衣領口的那道疤。
微彎的弧度,像是嘲笑著他的一張嘴。
當年他沒能得到好的醫治,又被卜涼揍到傷口開裂。
不管是吃穿用住,一樣都不合格。
這導致他傷口愈合得很差,顯眼又令人作嘔。
四年間,他總是穿著整齊。
扣子哪怕不扣到最頂上那一顆,也至少會扣到倒數第二顆。
所以也沒有人看到他胸口的傷疤。
但現在,顧執看到了。
陳霧不明白。
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忽然這麼難過。
就像是忽然被人解剖開來,堂而皇之地擺在日光下。
而且看他的那個人,偏偏還是顧執。
似乎是長久沒聽到他的動靜。
顧執隔著門問他:“小霧?”
他連忙吸了吸鼻子,回應道:“……我、我換衣服呢。”
可沉重的鼻音還是出賣了他。
門外安靜片刻,隨即響起門把手的轉動聲。
他驚愕地看著顧執走了進來,連忙伸手牢牢捂住自己胸口。
焦急道:“彆看!”
顧執沒有回應他,視線在他的鎖骨處盤旋良久,終於握過他死死按住胸口的手。
“不用藏著。”
他溫聲安慰著,將他輕輕拉開。
“這不是你的錯。”
“可是……”
“如果真有錯。”
他打斷他,纖長地睫毛向下垂了幾分。
“那也是我來得太遲了。”
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陳霧愣了愣。
卻見顧執摸摸他腦袋,轉身出了門。
“你換衣服吧,我去樓下等你。”
*
顧執選擇的第一站,是酒店附近一家美術館。
陳霧年少時四處遊玩,對法國早就很熟悉了,也確實沒必要去那些坑人的旅遊景點。
偏巧,顧執選的這家美術館,正展出著他喜歡的某位大師的作品。
兩人沿著長廊一幅一幅慢慢看去,走到其中某幅畫麵前時。
陳霧忽然停住了腳步。
這幅畫,是母親當年非常喜歡的。
陳霧驀地想起A市的那些事。
想起森林裡對萬枯與卜涼的質問。
也想起昨天,萬枯最後是被蘇秘書帶走了。
他不由轉頭看向顧執。
“對了,昨天你讓蘇秘書把萬枯帶走,是問了什麼嗎?”
“沒什麼,隻是想問問他,你到底是怎麼對付他們的。”
他含糊應著,反問他:“那你昨天有問出什麼來嗎?”
“萬枯說是我叔父。”
陳霧沉沉歎出口氣。
“從他們的反應和表現來看,應該不會有假,可假如真如他們所說,那我叔父當年買通了不少人,甚至偽造了我的死亡證明,還企圖謀殺我。”
“你懷疑是他殺了你父母?”
“我不確定,但很有可能。”
陳霧盯著那幅畫,用視線描摹著它的每一寸線條與肌理。
“不過我現在更在意令一件事。”
“嗯?”
“他們說,我之所以沒被謀害成功,是因為有個男人及時給我換了藥瓶和輸液管,並且,他還是後來在我家產被奪,無人出錢支付醫療費的時候,跳出來強製讓醫生搶救我的人。”
顧執皺眉:“這又怎麼了?”
“比起我叔父,我覺得這人顯然知道得更多。”
陳霧思考著,慢慢分析給他聽。
“他會換藥瓶和輸液管,說明他有著一定的醫學基礎,有可能學過護士之類的,但他又是個男人,男護士可不多見,我醒來後,也沒有在醫院見到過任何男護士,再者,哪個護士會出那麼多錢救我?”
“所以你覺得他和整件事有關係?”
“對,但更奇怪的是,救我就救我,為什麼我蘇醒過來後,他卻馬上斷了資金?就好像恨不得立即和我撇清關係一樣?難道是怕我賴上他嗎?那他一開始就不該救我。”
“也許……是有什麼特殊原因吧。”
“特殊原因?譬如我父親那時的臭名遠揚?”
陳霧苦笑一聲。
“你知道嗎?我有時真恨他,恨他把我救了回來。明明我就此死掉就不會再痛苦了,可他偏要把我救活,救活了又不管我,任由我遊蕩在世上,想死不敢死,想活卻活不了,這種自說自話的善意,我要來又有什麼用?”
顧執眸子顫了顫:“你這麼恨他?”
“不,我恨他,但也感激他。”
陳霧歎息著,扭頭看向顧執。
“顧執,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男人黝黑清亮的眼眸裡,倒映出少年認真的神情。
“幫我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