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陳西雙短促的恐叫了一聲,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薑人?薑人?薑人!”
有聲音在陳西雙的耳邊喊著,一直在喊,他不斷下墜的意識慢慢被拖拽了上來。
中年人看著他:“我這邊的饅頭蒸好了,你去擺你的攤吧。”
陳西雙渾渾噩噩:“啊?哦哦。”
我怎麼躺在地上?我剛才在做什麼,指甲裡很難受,都是麵粉,塞得滿滿的,對了,大叔叫我來幫他揉麵……
怎麼跟喝斷片了似的,他撐著地爬起來,站直的身體忽地頓住,茫然的問中年人:“你老婆呢?不在屋裡?”
中年人一臉的詫異:“我老婆死了很多年了啊。”
陳西雙腦子裡轟隆一聲巨響。
不行,麵粘手,還要再揉一揉。
你彆說話了!
不行就是不行!
快點,我還要去拿蒸籠!
………………
好多聲音,碎碎叨叨的。
彆說了……彆說了……求求你彆說了……
陳西雙驚恐萬分的一屁股跌坐在地,麵無血色的抬起頭。
中年人還在看著他。
陳西雙渾身止不住的顫抖,連滾帶爬的拉開院門,臉幾乎貼上門外的一張臉。
是村長!
“薑人,你怎麼還在這,再不去擺攤,你今天能賺幾個錢?混混混,就知道混……”
“啊啊啊!!!”
陳西雙捂住耳朵大叫著往紅燈籠那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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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賣掉第四個竹耙的時候,陳西雙出現在了他的視線範圍裡麵。
“鬼,有鬼……”
陳西雙跌跌撞撞的衝開人群,哭喊著趴倒在陳仰的攤位前,全身抖如篩糠。
周圍人仿佛看不見他的異常,吆喝聲跟喧鬨聲持續不止,那些被他撞開的也繼續逛著。
包括攤子旁邊那個賣小雞的村裡人,以及外地的修鞋匠。
什麼都沒聽見一樣。
陳仰把陳西雙扶起來,讓他坐到板凳上麵:“你先緩一緩。”
“太嚇人了。”陳西雙哆嗦著,“我能抱著你嗎?”
斜對麵幾個攤位外掃來一道寒芒,他扁起嘴,“哇”地哭了出來:“拉著你的手也可以。”
怎麼那刺骨的冷意還在,陳西雙哭得好大聲:“袖子,袖子行不行?求求你了!”
陳仰給他一隻袖子。
“謝謝,謝謝謝謝。”陳西雙淚眼汪汪,斜對麵那股冷意消失了,他也不敢亂來,隻是用兩根手指揪著。
陳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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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
西雙的記憶就像那團被揉的麵,很多個氣孔,隨著他逐漸冷靜,氣孔裡的片段就一個個被放了出來。
“我被叫過去揉麵,揉得手很酸,大媽老是在我旁邊說話,碎碎叨叨的,她說我不會揉麵,叫我不要再說話了,有那個力氣不如都使到麵上,一再打斷我,還說我不像個男人……”
陳西雙狠狠打了個冷戰:“就到這,真的,就到這!”
“我是不會殺人的,我連隻蟑螂都怕得靈魂出竅,怎麼可能殺人,當時我不知道怎麼了,我說了我在揉我在揉,她不停的催我不停的催,然後,然後我的手就抓住了菜刀。”
“後麵都不是我,都不是我……”陳西雙語無倫次,揪著陳仰袖子的兩根手指冰冰涼涼的,喘不過來氣的要昏厥過去。
陳仰讓他做深呼吸,再慢慢呼出來。
自己遇到鬼也會這樣,陳仰能感同身受。
等陳西雙好了一點,陳仰叫他再說說細節,把那些對話都重述一遍,最好是連心理活動都不要漏掉,不記得的就去回想。
“小夥子,籮多少錢一個?”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牽著孫女過來。
陳仰說:“兩塊錢。”
老奶奶小心翼翼從對襟的衣服兜裡拿出一個包在一起的紅手絹,枯瘦的手指顫巍巍的打開,露出一疊一毛二毛的紙票,手在癟嘴上蹭了下,一張張的數著。
那孫女一隻手牽著老奶奶衣服,一隻手拎著個塑料袋,裡麵是兩個白白胖胖的大饅頭。
袋子裡鼓著一層霧氣,饅頭是剛出籠的,熱乎著。
陳西雙盯著那饅頭,好不容易鬆下來的神經末梢又一下繃住,臉色煞白,就跟見了鬼一樣。
好好一張嬌豔的臉,變得魔障了起來。
那孫女嚇得往老奶奶身後躲。
老奶奶數錢的動作被打斷,忘了自己數到哪了,她摸摸孫女的腦袋,指責陳西雙:“薑人,你乾嘛嚇唬小孩子?”
陳西雙瞪大的眼睛裡都是恐懼。
老奶奶卻好似看不見,還在職責他的不是。
陳仰出麵解釋,說是想吃饅頭。
“你們老集村做的,就在西邊,生意好著呢,隊排得老長了,想吃就買自己買去”老奶奶重新數紙票。
陳仰拉住要倒的陳西雙,看來就是那個中年人蒸的,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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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西雙摳著指甲裡的麵粉,把腦子裡想起來的都告訴了陳仰,他現在已經知道自己被附身也不得不去麵對這個事實。
被嫌棄,被催,被諷刺不像男人,衝動之下殺人,埋屍,藏麵團上的血跡,鐵鍬的土被發現。
這些都是薑人的經曆。
是薑人殺過人!
過程再現!
“為什麼是我遇到這種事,我還給那個大,給</薑大送護手霜了。”
陳西雙把指甲摳得生疼,冷不丁的聽陳仰說:“也許就是從護手霜開始的。”
他劇烈一抖:“不,不是吧?”
陳仰凝神按照自己的推測往下走,當年那個中年人也跟薑人說自己老婆手開裂,薑人就送了他護手霜。
接著就是趕集前一天夜裡,中年人找薑人幫忙揉麵,他老婆嘴碎的一個勁挑刺……
陳仰的雙眼倏地一睜,那薑人就是被那個中年人殺的?!
不會。
不會這麼簡單。
否則就是針對一個人的咒怨,而不是這麼大範圍。
陳仰轉過身背對著人潮,視線落在陳西雙摳紅的手上,他記得對方描述的情形卡在開門逃跑那裡。
當時中年人在挖土。
他問薑人,你在我的院子裡埋了什麼。
陳仰試圖去描繪當年的發展,薑人逃跑被叫住,中年人問了他那個問題,他應該是給了回答蒙混過去了,院子裡的屍體沒被當場挖出來。
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中年人才知道老婆被薑人殺了。
現在的線索多了兩個,加上之前的就是三個。
一:薑人生過病。
二:薑人討厭彆人說他不像男人。
三:薑人曾經殺過的人,會重現再死一次。
現在還不知道薑家三人長什麼樣。陳仰看陳西雙的臉,心裡冒出一個想法,有沒有一種可能,薑人也男生女相?或是清瘦纖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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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觸犯什麼禁忌了嗎?”
陳西雙仰望老陳家人:“我會不會死嚶嚶嚶……”
陳仰:“先看順……先看薑大的情況。”
陳西雙不嚶了,對啊,他不是第一個,前麵還有個頂著呢。
而且不是說了嗎,有可能不是觸犯禁忌才會被附身,會隨機掉落到他們身上。
鬼是要通過他們重現當年的一些話,一些事。
陳仰瞥到一個矮瘦的身影,一把將癱著的陳西雙拉扯起來。
“村長來了,快去自己攤位!”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個啊!”陳西雙哇哇叫。
“那邊。”陳仰給他指了個方向,“賣樹苗的邊上。”
陳西雙撒腿就往人流裡衝。
陳仰擺弄擺弄攤子上的東西,在村長走過來時就微笑喊人。
“村長,沒躺一會啊?”
“哪躺得住。”村長手背在後麵,“賣的怎麼樣?”
陳仰說:“賣了三個竹耙,一個籮。”
“不錯不錯,好好賣。”村長笑容和藹的點了點頭,轉過臉問中年女人,“薑苗,你賣掉幾隻小雞了?”
中年女人說一隻都沒賣掉。
村
長的老臉頓時就變得刻薄起來,拎在背後的煙杆也揮向她的籃子上麵。
“一隻都沒賣掉?那你坐著乾嘛的?”
中年女人把揣在袖筒裡的手拿出來,挪著板凳往後坐坐,縮著身子說:“天還沒亮,有很多人都沒到,今天這些會賣掉的,一定會賣掉的,會賣掉的。”
後麵的話是在對自己說的。
陳仰注意到中年女人一直在抖,三天的人均收入最少要60,得賣多少隻小雞?
不過這時候買小雞的應該不少吧,現在買回去,公的下半年就能吃上了。
陳仰又想到了村裡那一大群不肯回家,一直在路邊走來走去的雞。
那畫麵現在回憶起來還是起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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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見村長去了自己搭檔那裡,心想那老人家去年怕是也這樣,盯著攤位的收入進展。
不能再虧本了。
村長一個一個問,村裡的二十五個攤位他一個不漏。
陳仰看不見村長了就去看搭檔,對方不知跟旁邊攤販說了什麼就往他這邊來,他懵住了。
朝簡拄拐穿過人潮走到陳仰麵前,在他提問前道:“有個擺攤的離開了一會攤位,走之前讓彆人幫忙照看一下自己的東西。”
“村裡的,二十五人之一。”
陳仰明白了,村裡人不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趕集,多少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既然對方那麼來,說明是可以的。
能離開攤位就好,交流起來容易多了,陳仰好奇的問搭檔:“你賺了多少錢?”
朝簡道:“九塊五。”
陳仰驚訝的瞪了瞪眼睛:“那跟我一樣啊。”
朝簡給他一個桔子。
陳仰用看魔術的眼神看他:“哪來的?”
“給的。”朝簡丟他攤子上,“你剝開,分我一半。”
陳仰拿起桔子撕皮:“你那兒的人就沒斷過,怎麼才賣出去這麼點?”
攤子上放的貨物也不少,大部分隻看不買?
朝簡看他剝桔子:“年長的問我家住哪,多大了,家裡都有什麼人,談沒談對象,腿是怎麼傷的,還能不能好諸如此類,年輕的旁聽,年幼的是家屬。”
陳仰:“……”
也是可憐。
不買東西的堵在那,想買東西的都擠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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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連同桔皮一起分一半桔子給朝簡,一邊幫他留意攤子,一邊跟他說陳西雙的遭遇。
劉順不記得自己被附身的那一部分,陳西雙卻能記得零碎的畫麵,一點點拚起來。
兩人的事性質上不一樣。
一個隻是透露出常年咽喉不舒服,咳了口帶血的老痰,一個是殺人再現。
“薑人。”朝簡低喊。
陳仰屏息
看他:“昂,怎麼了?”
朝簡把桔皮往旁邊拽拽,低頭咬掉裡麵的一片桔肉:“薑苗是妹妹,要讓著她。”
陳仰吸氣,要不是這位的氣息沒變,他真以為被附身了。
現在薑人跟薑苗的關係確定了,兄妹。
“讓”這個字,在兄弟姐妹關係裡麵是最微妙的一筆。
陳仰期待的看搭檔,還有呢?
朝簡看了眼陳仰手裡那另一半桔子。
“拿去拿去。”陳仰以為他還想吃,就遞了過去。
朝簡沒要。
陳仰不懂他在想什麼,就自己吃了起來,桔子很甜,水分也多,嘴沒那麼乾了。
“妹妹到了嫁人的年紀。”朝簡說。
陳仰一愣,嫁人的年紀?
是已經訂親了,還是有相好的?
陳仰等了等沒有彆的了,他就趕搭檔走:“我都知道了,你快回去吧,那些人往我這來找你了,她們會擋我的顧客。”
朝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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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剛送走朝簡,劉順就湊上來了。
兩人交流一番,劉順感慨起了集場的形勢。
“我發現賣掃帚的很多,大的小的,一大捆一大捆,簸箕,小籃子,米篩,耙子,大竹籃,各種竹子手編的東西。”
陳仰點點頭,不僅多,而且賣起來也不困難。
一年一次的大集市,就指著這三天賣出去一些東西,再買這一年的用品。
竹子編的那些都是日常用的。
陳仰眼尖的發現了什麼:“薑大,你攤子那有人要買東西。”
劉順說:“是個隻看不買的,溜幾圈了。”
陳仰表情狐疑:“不會是小偷吧?”
劉順張大嘴:“啊?”
“真是小偷!”陳仰眼睜睜看著那家夥拿走一簸箕,非常熟練的塞進蛇皮袋裡。
而劉順讓幫忙照看的外地攤販不知上哪溜達去了。
劉順也看見了,不是很在意的說:“算了,偷了就偷了吧,東西多,不差這一個。”
陳仰不認同劉順的觀點:“我感覺我們可以離開攤位,但必須要在確保攤子被人照看好的前提下。”
他想到什麼,眉頭跳了跳:“村長一再交代,晚上9點收攤後要清點貨物,你想想,
到時候是不是要對……”
“賬”字還沒說出來,劉順就追著小偷奔去。
“抓小偷啊!”
“來人啊!我的簸箕被小偷偷走了!”
“就是那個拎著蛇皮袋的!誰幫我攔一下――”
沒人幫忙。
集市上一切如常。
行人太多了,劉順跟小偷的距離越拉越遠,他暗道自己完了的時候,一聲慘叫從遠處傳來。</p
小偷經過小襄那邊的時候,正得意著,被她一拳給打趴下了。
劉順拿回簸箕,匆匆跟小襄道了聲謝就回自己攤位。
中途他又下決心折回來,把已知的線索飛快告訴了對方,讓她傳給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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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集市上的人更多了。
上午的時間在一筆筆買賣裡流逝著,有人賣得非常好,票子揣得滿兜都是。
有人的攤位無人問津,吆喝的嗓子冒煙了都沒用。
就像李平,日頭當空的時候,他才成功賣出去一條魚。
李平知道自己沒有外型跟年齡的優勢,就想著好好發揮自己的特長,他是開店的,一夥人裡麵沒有誰比他更清楚怎麼做生意。
哪曉得這麼難。
不過好在開張了,有了第一筆生意,就會有第二筆。
李平坐回小板凳上麵,屁股還沒坐熱,一道聲音就衝他劈頭蓋臉的轟了過來。
“薑大,你是怎麼做生意的?”
李平看著自己的第一個顧客,一頭霧水:“咋了?”
大漢把一條鯽魚甩到他麵前的地上。
李平看了看:“要我給你殺掉?”
“我還問你要不要殺呢,你說不要,等會啊,我給你把魚鱗刮乾淨,不然吃的時候硌嘴……”
“殺什麼殺!”
大漢憤憤道:“你不是說包活的嗎?你看看,看看看看!”
他蹲下來把袋子一剝,指著裡麵一動不動的鯽魚:“我剛買還沒走幾步,魚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