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是我啊!我是趙元!”
沒有人回應。
腳步聲正在走遠。
趙元哆嗦著咬住牙關,我,我不會……真死了吧?
那個念頭一冒出來,趙元就感覺自己在水裡,他從頭到腳都是濕的,涼涼的衣物堵著他的毛孔。
喘不過來氣,缺氧,窒息。
趙元的意識變得昏暗,身體像是在往下墜,虛脫痙攣,他用力咬了下舌尖
,一絲鐵鏽的味道湧進了嘴裡。
是血。
我是活著的……
我活著!
趙元的意識剛清醒一點,眼前就浮現出假清風腳邊的影子。
還有何翔睿,他耳朵都爛了,還在跟他們說話。
這裡什麼都不對。
死了的人,不知道自己死了,活著的特征都是自己臆想……
我的疼痛跟鮮血是不是也是假的?
趙元的意誌開始崩亂,速度之快如一把火丟進乾草裡麵,眨眼間就要燒沒了,他手腳並用的爬到了帳篷出口,慘白的臉貼上去。
外麵很靜。
都走了。
都去挖沙子了,他們把他丟在了這裡。
趙元的表情扭曲起來,臉部肌肉不停的抽搐,他的眼眶撐到最大,眼瞳緊緊貼上了帳篷。
拉開一點看看外麵吧?
就一條小縫。
我看一下。
我隻看一眼,一眼就好。
趙元的手慢慢碰到了拉鏈,拽住,他的眼神空洞,瞳孔渙散。
“咚”
有什麼東西從趙元的口袋裡掉了出來。
滾到了他腿邊。
趙元猛然驚醒。
他伸手去摸,硬硬的,冰冰的,是硬幣。
.
第四個日出來得比第三個還要快。
陳仰隻數到七千多下,外麵就有了微弱的光亮。
這次是朝簡來叫的陳仰,他們才碰到麵,藍橙色帳篷裡就衝出了一個人影。
是趙元,他跌跌撞撞的撲向陳仰,腿發軟的踉蹌著跪了下來。
“我知道……”
趙元仰起汗涔涔的臉:“我知道鐘名跟清風是怎麼被引出帳篷的了。”
陳仰的神情一凝:“你先起來。”
“我起不來。”趙元欲哭無淚,他前不久才死裡逃生,身心都沒恢複,衝過來的那一下靠的是意誌力。其實他的腿已經軟成了麵條。
“哎喲,大早上的,這是唱得哪一出?有我的戲份嗎?”後方傳來一道戲謔聲。
趙元聞言,意誌力再次撐起了他滲滿虛汗的身體,他喝醉酒似的衝向文青,一把抱住。
文青嘴角的笑僵住。
趙元喉嚨深處發出幾聲嗚咽:“謝謝……”
“謝謝謝謝!從今往後,你是我的第二個救命恩人!”
趙元不知道這家夥是什麼時候把硬幣放進他口袋裡的,是無聊還是惡作劇,對方都是真的救了他一命。
文青僵硬的嘴角才扯開一小半,就聽到趙元放聲嚎啕大哭。
哭就哭,還敢把臟臭的頭埋他脖子裡,鼻涕眼淚全蹭了上來。
死定了,絕對死定</p了。
文青對上其他人的眼神,嗬嗬乾笑:“看這孩子,讀書讀傻了,可憐。”
.
趙元哭完了,人也差不多恢複了,他說出了自己的經曆。
鬼的能力除了假扮他們,還能製造幻境。
“它對付我的時候,是給我搞一個獨立空間,不論我怎麼喊,你們都聽不到,它弄的幻境也隻有我知道。”
趙元搓搓臉:“這就是為什麼鐘名跟清風被引出去,我們毫無察覺的原因。”
張勁揚說:“太強了,幸虧它不能進帳篷,不然我們死路一條。”
他看向趙元:“你也強,你竟然沒被迷惑。”
趙元搖頭:“沒有,我被迷惑了,是文哥幫了我。”
文青再次成為焦點,他舉起兩隻手,掌心對著大家,領|導人發話似的往下點了點。
“好了好了,再看我就不好意思了。”
趙元說了自己命懸一線的事,他拿出那枚幸運物硬幣,鄭重的捧在手裡:“從此以後,這就是我的傳家之寶了。”
“如果我能活到老,我肯定把它傳給我的下一代。”
其他人:“…………”
對於趙元的透露,陳仰沒有露出意外之色,他猜到了鬼迷惑人的法子。
鬼會利用人內心的弱點,執念,心理陰影,心理創傷之類。
它會先挑防禦能力弱的下手。
從低到高。
心智堅硬無比,靈魂一片光明的人,它是不會碰的。
規則是這樣的,可有一點不合理。
陳仰發起了呆,他的弱點很明顯,也致命,就是小妹,按理說他是最好攻破的了,鬼怎麼沒找上他……
懷裡多了一物,陳仰的思緒被打散,他垂頭一看,是袋威化餅乾。
趙元扒拉著雙肩包,他嫌費勁,直接把裡麵的食物都倒了出來。
“我有種直覺,我們不會再看到今天的日落了。”
發覺氣氛不對,趙元這才意識到話裡的歧義,他忙說:“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們會在日落前完成任務。”
張勁揚抱著胳膊:“你嘴開過光?”
趙元搖搖頭:“沒有啊。”
“那你還說?”
趙元:“……”
他把食物往中間撥了撥:“都吃,吃飽了
才有力氣乾活。”
這話聽起來,猶如吃飽了就上路。
前三天,有人怕吃多了,頻繁上廁所,水跟食物用的都很節製,譬如出力最多的張勁揚,他純粹是在消耗自己的體能。
不知道是不是趙元沒開過光的嘴說的那番話,還是頂著隊伍最強勞動力的頭銜,張勁揚決定改變策略,他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放心吧,哥們,你想上廁所的時候說一聲,我陪你。”趙元說。
張勁揚捏拳跟他撞了下。
“哇。”文青咬著麵包笑,“氣氛這麼好,感覺今天真的能離開了呢。”
陳仰在他立Fg前出聲:“你彆說話。”
文青一副委屈樣的找朝簡評理:“栗毛,你不管管?”
朝簡跟文青同時說話,他將手裡的巧克力糖遞給陳仰:“不好吃。”
“不好吃嗎?這個我覺得挺好吃的啊。”陳仰接過那大半塊糖,將吃一半的威化餅給他,“那你吃我的。”
朝簡把威化餅的包裝袋往下拉了拉,低頭咬一口,他半闔著眼眸,眼下有一道冷光掃向文青,含著戾氣橫生的警告。
文青聳了聳肩。
趙元沒發現朝簡的眼神,隻是對文青的電燈泡生涯給出了評價:“自取其辱。”
文青微微一笑:“校草,你這是在你的救命恩人麵前秀詞彙量?”
趙元臉一綠,他討好的又塞給文青一個麵包,最後一個了,誰讓對方喜歡。
“文哥,你為什麼要招惹朝簡?”
文青啃著麵包,聲音模糊:“他比我帥。”
就這樣?趙元忍不住的小聲嘀咕,那你要招惹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文青笑眯眯的看過來。
趙元立馬閃開點不跟文青對視,這家夥不會讀心術,卻擅長揣摩彆人的心理。
估計也就朝簡能讓他碰壁。
.
大家吃飽喝足,利索的開始了今天的挖沙子工程。
昨夜沒少人,還是七個。
陳仰左邊是朝簡,右邊是馮初,他倆進來的時候穿的都是白衣服,前者不怎麼臟,後者臟得快要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你挖沙子的時候,胸口跟後背也能弄臟?”陳仰問道。
馮初說:“挖累了就躺下來了。”
“哥,我們都臟兮兮的。”斜對麵的趙元插話,“彆說前胸後背,我連胳肢窩底下都有沙子。”
陳仰說:“那你厲害。”
趙元嘿嘿,想到什麼,他把脖子往陳仰那伸:“哥,你有辦法把文青叫過來嗎?”
陳仰毫不遲疑:“沒有。”
“要不我去試試?”
陳仰不讚成趙元那麼做:“你是主要勞動力,不要把時間花在那上麵。”
他又說:“文青就是來了,也挖不
了多少。”
“也是,他很瘦,都沒什麼重量。”
趙元嘟囔了句,發現除了朝簡,剩下幾人都把視線集中到他身上。
眼神還有點怪。
趙元莫名慌了,他結巴道:“我背,背背背,背過他。”
陳仰繼續挖沙子,音量被沙沙聲遮得不是很清晰,如同耳語:“你能讓他喜歡你,這對你有好處。”
趙元傻眼,那家夥說他死定了,這是哪門
子的喜歡,你誤會了啊我的哥。
陳仰聽不到趙元的心聲,他的注意力已經挪向了朝簡。
對方耷拉著腦袋,目光落在袋子裡的三塊殘骸上麵,周身氣息沉冷,跟他們的慌亂焦躁格格不入。
陳仰觀察了會,沒觀察出什麼,他大多時候都看不穿搭檔,這竟然絲毫不影響自己信任對方。
“還剩十一塊殘骸,我們全部挖出來之前就過勞死了。”
朝簡低著眉眼,額發被海風吹動,投下來的陰影很碎:“目前挖出來的三塊,一塊比一塊埋得淺。”
陳仰茫然:“有嗎?”
不等朝簡回應,他就找大家求證。
“這怎麼可能知道。”
攝影師挖著沙子,他覺得陳仰的問題很可笑,自己卻笑不出來,隻想發火:“我們的眼睛裡又沒長尺子,除非淺的很明顯,不然哪能察覺得出來。”
張勁揚踢了攝影師一腳,火氣這麼大,想燒死誰啊,他心煩氣躁的,聽著這語氣都想炸了。
而馮初一瞬不瞬的看著陳仰:“陳先生,真的淺了嗎?”
陳仰用餘光瞥了瞥不再查看屍骸的搭檔,心想他的結論應該是通過屍骸得出來的,可能是跟顏色腐蝕度什麼的有關。
“是吧。”陳仰說。
“好事啊。”趙元一點質疑都沒有,他激動的說,“那不就是說,我們越往後挖,越輕鬆。”
“我去挖第十四塊。”
張勁揚打開手機看拚圖的照片,跟著上麵的位置去驗證真假。
陳仰湊到朝簡耳邊:“你的猜測不會出錯吧?”
朝簡沒理他。
陳仰打算等張勁揚的驗證結果,要是錯的,那他就想辦法把小插曲翻過去。
“不會錯。”
耳邊響起少年不耐的聲音。
陳仰用手背蹭掉眼睛上的汗:“你彆給自己太大壓力。”
話也不要講得太滿,很容易打臉。
過來人陳先生在心裡說。
然而朝簡沒打臉。
張勁揚很快就回來了,手上還拿著一塊骨骸。
攝影師急忙問:“淺不淺?”
“就一層沙子。”張勁揚將那塊骨骸放進了袋子裡,跟另外三塊挨著。
這個結果讓大家都充滿了乾勁,猶如回光返照。
挖沙子的速度漲了一倍不止。
他們現在挖的位置,拚圖上對應的是女屍的左手骨骸,就是張勁揚帶回來的那塊。
它出現在第十四個地方。
那這裡就不知道埋得是什麼了。
“位置都是亂的,那會不會頭也在裡麵?”趙元挖了會,提出一個疑問,“隻不過它跟某個部位埋在一起了?”
陳仰氣喘籲籲:“沒有全部挖出來前是有可能的。”</
趙元說:“薛定諤的貓?”
“是那個理嗎?”張勁揚問完就發脾氣,“不要屁話了。”
攝影師突然把鏟子一丟:“既然確定一塊比一塊埋得淺,那我們為什麼不乾脆從後麵往前挖?”
“那樣不是更能讓我們有信心嗎?
“學生都知道把難題放在最後,先從容易的來。”
陳仰思索著說:“那分組吧,你跟……”
“我自己去。”
攝影師打斷陳仰,扭頭看其他人:“我的手機沒電了,看不了圖,誰借我?”
隻能是張勁揚。
攝影師帶著張勁揚的手機離開,他往第十三塊屍骸的方位走,眼睛又紅又乾澀,烏黑的絡腮胡跟沒有血絲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快要到目的地的時候,攝影師的腳步頓了頓,腳下的觸感好像有點……
攝影師還沒回過神來,潛水鞋就在那塊地方磨蹭了幾下。
細碎的沙子被鞋底蹭開,露出了一張臉。
“啊!”
攝影師跌坐在地,蹬著腿往後挪,扯破嗓子崩潰的嘶喊:“來人啊!救命啊!救命――”
遠處的陳仰幾人趕了過去。
沙子裡的屍體是大家都很熟悉的人,溺水而亡的清風。
屍體是豎著放的。
腳朝大海,頭對著浴場。
他回來了。
浮腫不堪的屍體躺在太陽下,那身灰色道袍隨時都會撐破,臭味熏天。
攝影師幾人吐的吐,窒息的窒息。
陳仰彎腰看了看:“死了的都消失了,就他沒有。”
說著就直起身,一眼不眨的望著朝簡。
“為什麼這具屍體明明被海浪卷走了,現在卻出現在沙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