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著地上的小狗,冷冷的笑了一聲:“以後你再因為這玩意一驚一乍……”
陳仰等了等,沒等到後半段,他又很想知道,這樣能讓自己有個心理準備。
“怎麼樣?”陳仰按耐不住的問。
朝簡拄拐起來,挺拔的身形展開,他低著頭,俯視陳仰:“你就帶著它去任務世界,讓它給你當搭檔。”
陳仰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它沒身份號,進不去的。”
朝簡的眸色一陰,嗓音裡沒有溫度:“有身份號,你就帶它去?”
陳仰:“……”
我什麼時候這麼說過?
“行,你帶。”朝簡拄著雙拐出去,拐杖敲擊地麵的聲音又響又冷。
陳仰這回沒忍住,他對著空無一人的門口翻了個白眼,看來早上那三粒藥的藥效全沒了。
“請問……”
背後響起醫生的聲音,陳仰笑著轉頭:“我弟,心情不太好。”
醫生明顯是看出了朝簡的狀態不對勁,還想說什麼,陳仰沒給對方機會,他牽著狗追了出去。
那孩子早上陪他來這,待了一上午,雖然沒說什麼話,卻一直陪著他給狗做檢查。
情緒克製不住了,起伏過大,無理取鬨也是正常的。
隻不過……
他怎麼跟小狗較勁?
陳仰的腳步快了點,越來越快,他匆匆穿過大廳,看見了門外的熟悉身影。
沒走,就在那裡等他。
那一瞬間,陳仰的心裡劃過什麼,沒來得及捕捉,他拉開玻璃門走到少年身旁。
“上午謝謝你陪我來這兒,等得很無聊吧,我們吃完飯就回去。”
朝簡麵對著街道,眼皮垂著,看不清有什麼東西:“現在所有檢查都做了,你能不能消停?”
陳仰沒有立即回答。
當初他從康複院出來,覺得自己身上發生的種種都很不合理,他火速去了趟長寧精神病院,診斷顯示他沒瘋,很健康,連神經衰弱都沒有。
小狗的情況跟他很相似。
明明不該那麼正常,可那就是送到他麵前的事實。
“等武玉回來吧。”陳仰輕聲說,“等她回來,我就不管03了。”
他會想辦法,適當的清理掉03的相關記憶,以免心底的各種疑惑積壓太多,生病瘋掉。
褲腿被抓,陳仰垂頭一看,小狗想引起他的注意。
朝簡一個眼神掃來,它立馬從陳仰褲腿上下來,毛乎乎的身子往地上一趴,腦袋埋進爪子裡麵。
動作一氣嗬成。
陳仰忍俊不禁:“它怕你。”
朝簡的眼皮一掀。
陳仰不笑了,他頂著籠上來的壓迫感
說:“哥哥也怕你。”
朝簡:“……”
.
陳仰跟朝簡找了家飯館解決午飯。
朝簡沒有不耐煩的急著要回去,陳仰就牽著狗,帶著他在街上溜達。
兩人一狗的組合,引起了路人的側目。
主人帶著口罩跟棒球帽,狗沒任何遮擋,顏值就那麼暴露在外,路過的小姑娘們發出單純的花癡尖叫。
陳仰目<送第四波尖叫漸行漸遠,他拉著狗跟朝簡去路邊的長椅上坐下來。
“不出來不知道,一出來嚇一跳,03還挺吃香的。”
朝簡把拐杖放一邊:“醜得要死。”他又說,“看著眼疼。”
字裡行間充滿了極度的厭惡。
陳仰將背包拿下來,抱起小狗放在包上麵,讓它趴著。
“對你來說,有不醜的東西嗎?”
朝簡不語。
陳仰的笑聲從口罩裡傳出來:“沒有吧,我就知道。”
“你知道個屁。”朝簡說。
陳仰噎了噎,他扭過頭看少年:“那你說說,不用三五個,隻要你能說出一個你認為不醜的。”
朝簡突起的喉結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陳仰不勉強了,他的視線在人群裡穿行,腦子裡莫名其妙的浮現出醫生提起的“陌生環境”“怕生”。
遲疑了會,陳仰拿出手機放在腿上,用左手的手指戳鍵盤,給武叔發了一條信息。
-武叔,武玉的狗是什麼時候養的?
武叔過了會回的,他說忘了,記不清了。
這個答案再次把事情拖進怪圈,陳仰放空了片刻,撓了撓小狗的下巴,就在他要去捏狗爪的時候,朝簡打開他的手。
陳仰還沒怎麼著,朝簡就道:“我想吃麵包。”
“那邊就有店。”陳仰指給他看。
朝簡沒反應。
陳仰福至心靈道:“現在剛吃完飯,不適合吃東西,對腸胃不好,這樣吧,一會走的時候,我們一起去買一點。”
朝簡還是沒言語,麵上也沒什麼情緒波動,唇卻抿得沒那麼緊。
明媚陽光下的街頭,行人不擁擠不喧嘩,步伐都是懶懶洋洋的,明星的地廣鋪了一路,偶爾會有粉絲湊上去打卡,羞澀或佯裝淡定的抱著手機邊走邊發博。
放眼望去,四處都是和平而溫馨的時尚繁華,這就是青城的南街。
不像東街,充斥著貧窮跟掙紮。
也不像陳仰居住的北郊,忙忙碌碌行色匆忙。
陳仰放鬆的靠坐了片刻,發現朝簡不知何時偏過身子,目光似乎對著一家花店。
幾分鐘後,陳仰把“似乎”兩個字刪掉。
“你要買花?家裡沒花瓶。”
朝簡猛然側頭:“誰說我要買了,我買
花乾什麼?”
陳仰被問得一頭霧水,我哪知道。
朝簡黑沉沉的眼睛盯住陳仰,嘎嘣嘎嘣咬著奶片。
口中不知放了多少個,半天都沒吃完。
陳仰被盯得頭皮一陣陣發涼,吃奶片就吃奶片吧,乾嘛還看著他吃。
.
到家的時候,陳仰的購物袋裡多了幾個豆沙包跟菠蘿包,以及……一個花瓶,一捧花。
朝簡叼<著一個菠蘿包進房間,“啪”一下關上了門。
獨留陳仰在客廳,麵對著那捧鮮花。
陳仰抱著花瓶去裝水,左手持剪刀,剪開花外麵的包裝:“家裡竟然有花了。”
不敢置信。
“哢擦”
陳仰剪掉花枝下麵一截,呢喃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剪花枝,插花,這是什麼鬼。”
他一邊吐槽,一邊把花都剪好了插進花瓶裡。
擺弄擺弄。
還蠻好看的,於是陳仰拍了幾張照片。
.
朝簡買的那捧花大多都是花苞,它們在陳仰的照料下一個兩個的開出來,又一個兩個的凋零。
四月風平浪靜的過完了,五月來臨,第五個任務沒有影子。
武玉也還是沒消息,她的電話永遠都是不在服務區,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武叔武嬸也沒想過報警。
想必是他們女兒這幾年有過長時間聯係不上,後來平安回來的情況。
可能還不止一次。
武玉的事總會有結果,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再過幾個月還是一兩年,陳仰在等。
陳仰希望她平安歸來,平安回家。
這段時間陳仰在家吃吃喝喝,過得很輕鬆,有時候他會翻開那本《量子論之意識與世界的關係》,看不懂的地方多得是,他做標記的時候會想起孫文軍。
那次的通話之後,孫文軍就再也沒聯係過他。
孫文軍說是去外地出差,如果事情順利,一個月之內就回來,約他吃飯。
現在已經有一個月了。
看來並不順利。
孫文軍的原話是,不順利的話,回來的日期要看天意。
概括起來就是六個字――儘人事,聽天命。
陳仰不喜歡那句話,太過現實,也太過無力,顯得人的力量很渺小,在命運到來的那一刻,除了投降,彆無他法。
雖然那是事實。
日子就那麼往前走,它在陳仰的等待中前往五月中旬,天熱了起來。
人們脫掉外套,穿單衣,陸陸續續往家裡搬西瓜跟冰棍。
夏天到了。
陳仰手指的創麵逐漸恢複,指甲長出來了一點點,挺醜的。
每次陳仰在外麵買東西的時候,手一伸,彆人都
要多看幾眼。
有的還會露出惡心,發毛的表情。
陳仰一律回以抱歉的笑容,天熱了,創麵也好了,他總不能還裹層紗布。
指甲長得很慢,他不是故意出來嚇人的。
往往這時候,朝簡會掏出藥瓶,有時候倒幾粒吃掉,有時候不吃,隻是捏在手裡,晃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朝簡吃藥的頻率徹底亂套。
他再也不是一天三次或者
一天四次,而是不定性的說吃就吃。
藥效小到難以估算,吃完還是動不動就狂躁,發怒。
陳仰依舊按照計劃表幫朝簡做複建工作,鼓勵並監督他的心理康複治療。
效果最好的時候,朝簡能邁出去兩步。
不能再多了。
陳仰沒有失望,也沒想放棄,他是過來人,能感同身受。
唯一讓他害怕的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朝簡會毫無預兆的盯著他,不說話,就盯著,生怕他變成蝴蝶飛走似的。
五月底,陳仰吃著西瓜吹著空調,感歎上半年不會再有任務的時候,任務就來了。
第五個任務是陳仰裝備最齊全的一個,因為進來之前,他跟朝簡在外頭采購。
短袖,長褲,棒球帽。
一大一小兩個裝著日用品的購物袋,還有個背包。
陳仰那背包很沉,兩瓶沒開封的李子園,一大盒奶片,一些零食,外加王寬友的筆記本。
帶這麼多東西,結果發現這次的任務地點是小鎮,不愁吃的喝的。
陳仰瞥了眼旁邊的石碑。
前兩個字上麵都是劃痕,密密麻麻啊縱橫交錯,看不清是什麼,最後一個字很清楚,鎮。
XX鎮。
陳仰跟朝簡的位置在石碑裡麵,規則把他們送進了這座小鎮。
石碑直挺挺的站在路邊,像被人用力敲過無數次,不允許它歪倒一點點。
陳仰環顧一圈,山氣高遠,鬱鬱蒼蒼。
“我們在這坐會,等其他人來了再說。”陳仰把購物袋丟草地上,活動了幾下手腕,拿下背包拉開拉鏈,給朝簡一瓶李子園。
朝簡喝了幾口就沒再喝。
陳仰沒開另一瓶,他喝朝簡剩下的,剛喝兩口,不遠處的樹叢裡就傳來一聲驚恐大叫。
新人來了。
陳仰咕嚕喝了一大口李子園,他擰上蓋子,把瓶子往背包裡一丟,摘掉棒球帽,抹了把額頭的汗。
樹叢裡的新人還沒跑過來。
出事了?陳仰的腳步往那個方位邁,他忽地頓住:“有消毒水味,你聞到沒?”
朝簡坐在石頭上麵,對陳仰招招手:“帽子。”
陳仰問他乾嘛。
“我熱。”朝簡不耐。
陳仰把手裡
帽子丟給朝簡,看他拿著扇風,不由得一陣無語,怎麼不乾脆摘自己的。
有細碎的聲響從那邊樹叢裡傳來,伴隨著漸濃的消毒水味。
陳仰的腦中跳出一張臉。
樹叢裡走出來一人,消瘦蠟黃的臉,烏亮長發披肩,一身考究的手工定製打扮,手帶鑽石腕表,每走一步都飄著消毒水味,他跟陳仰腦中的人影重疊了。
真是畫家。
他長袖長褲,束得很嚴謹
,身邊跟著一個新人,剛才在樹叢遇上的。
那新人是個頂著一頭藍色短發的姑娘,她想抓畫家的衣服,又看出他的潔癖不敢碰,隻是虛虛的挨著。
陳仰跟畫家簡單打了招呼,就聞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
他往朝簡旁邊坐坐,小聲說:“向東進來了。”
這預防針打得有點晚。
朝簡搖帽子的動作一停,又繼續,幅度大了很多:“人都沒出現,你就知道了,心有靈犀?”
陳仰搖頭:“不存在的。”
話音剛落,一道惡聲惡氣的吼聲從左邊飄了過來。
“媽得!哭哭哭,就知道哭,老子頭都要炸了,再哭弄死你們!”
向東叼著煙,穿的背心跟大褲衩,腳上是雙人字拖,身後跟著四個任務者,其中三個哭紅了眼睛鼻子,另一個還算鎮定。
“都他媽沒聽見啊?老子……”
向東的罵聲戛然而止,他吐掉黏著嘴皮的煙頭,齜出森白的牙齒:“操啊,可以,可以可以,想見的,不想見的,齊活了。”
向東大步流星的衝向陳仰,無視朝簡說:“陳先生,希望我們這次合作愉快。”
陳仰同樣是官方的回答:“但願。”
向東:“……”
.
過了會,又來三個任務者,陳仰一行人前後加在一起,一共十二人。
“看來不會有NPC來接我們了。”
陳仰收起手機:“那我們要自行進鎮。”
畫家道:“我進來這裡的時候,落腳的地方可以俯視整個小鎮,我看了,鎮子裡一個人都沒有。”
“空鎮?”向東搓了搓下巴,“果然跟我想的……”
“快看!”
那藍色短發的姑娘跑了一個山坡上麵,指著下麵喊。
眾人立即去了山坡那裡,從上往下看。
很多人!
他們全部站在水裡,齊刷刷的仰著頭,眼睛盯著一處,身子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