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手裡的飲料掉到了地上,他機械地彎腰去撿。
丁會春投出來的那枚重磅炸|彈炸翻了陳仰的世界,朝簡不是唯一的黑戶,還有第二個。
這個驚天信息來得毫無預兆,又似乎早就埋了線。朝簡不去醫院,卻來小破診所找丁會春,丁會春知道朝簡左腿的問題是心理原因,她有連鑽石王老五畫家都弄不到的,能解決任務者精神創傷的熏香……
所以這是有鋪墊的,不是突然跳出來的。丁會春跟朝簡是同事,黑戶同事。
兩個黑戶了,已經有兩個了,該不會還有第三個吧?任務者跟黑戶又有什麼關聯?陳仰有些暈,他抓起飲料瓶,腦子裡擁擠得快要爆炸。
丁會春起身去點熏香,火柴“呲”一下擦亮。
一縷縷的青煙從青麵獠牙的香爐裡飄出來,往陳仰的鼻息裡鑽,他腦海躁動的聲音慢慢減弱。平複了一點,陳仰撐著腿部看背對著他的瘦高女人:“那你跟朝簡是什麼關係?”
丁會春將火柴捏滅丟進垃圾簍裡:“他救過我。”
陳仰愣在當場,朝簡還會救人?
“彆吃醋,”丁會春的語氣裡多了點興味,“我不是他救的唯一一個。”
陳仰沒吃醋,他隻是震驚,沒等他做出反應,丁會春就道:“朝簡不是天生就有人格障礙。”
那一瞬間,陳仰捏緊了飲料瓶,又被他緩緩鬆開:“以前的朝簡是什麼樣子?”
丁會春轉身:“想知道?”
陳仰對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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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八點了,月明星稀,臟兮兮的野貓從小診所門前露過,舔了舔爪子繼續覓食。
屋內寂靜無聲。
“以前的朝簡啊……”丁會春倚著桌子撫摸長煙鬥,她眼裡那片乾涸的記憶長河開始鬆動,水流動了起來,許許多多記憶的漂流瓶浮在水麵上,其中一個被她拎了起來。
陳仰兩隻手交叉著握住飲料瓶,定定看丁會春半張的發白唇瓣,他不知道自己想聽到什麼內容,隻要有後半句就好。
“開朗,愛笑。”丁會春打開了那個漂流瓶,看到了裝在裡麵的四個字,並讀給陳仰聽。
那是曾經的朝簡,沒有生病的朝簡,生命和靈魂都還屬於他自己的那個朝簡。
陳仰呆住了,丁會春形容的朝簡跟他認識的完全是兩個人。
“你……”陳仰沙啞道,“你能再說一點嗎?”
丁會春抱歉道:“有限。”
陳仰理解地抿了抿唇,他轉開瓶蓋喝了幾大口茉莉花茶,甜澀的味道裹著冰涼在他口中炸開。
丁會春一直在留意陳仰的心緒變化,整個過程中他的起伏不大,一般人會難以自製,他沒有。
但他是難過的。這一點從他眼角的水光裡泄漏了出來。他也想知道的更多,卻沒有無理取鬨歇斯底裡不依不饒,甚至披著懇求的皮逼迫她這個知情者,他的感性在理性之下,不會為了一己私欲亂來,有分寸講原則。
丁會春抽一口煙鬥,每個人表達情感的方式不同,有人濃烈炙熱,有人收斂輕淡。選擇了什麼樣的人紅塵作伴,就是選擇了什麼樣的情感方式。
所以現在的陳仰怎樣,那都是朝簡的心甘情願,是他的私有物。
當然,丁會春跟陳仰不熟,她不清楚最初的他是什麼性情,也許他之所以這樣是朝簡小火慢燉的原因,導致現在的他什麼都能接受。哪怕世界在他眼前崩塌。
旁觀者沒什麼好評價的,丁會春也不會心疼朝簡,覺得他在這條路上走了很久,走得很累,費儘心思不值得。怎麼會不值得呢,不會不值得,他把陳仰拉離地獄苦海,陳仰就能帶他靠岸。他們是互相救贖。
隻不過……
漫長的謀劃和等待等來的結局不一定就是好的。一切成敗都在陳仰身上,最後一次機會了。
最後一步在最合適的時機來臨,陳仰準備得足夠充分,他和朝簡以後就會迎來光明。反之,沒有以後。
丁會春攏了攏枯糙的發絲:“你要明白一點,人格障礙是極難完全痊愈的,隻能緩解克製,即便朝簡控製住了病情,也回不到以前了。”
陳仰重重摁了下眼睛,艱澀地搖搖頭,沒事,怎麼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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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裡的煙味漸濃,陳仰調整好了情緒看丁會春,他覺得她每次抽煙鬥的樣子,都像是亡命之徒的一次停歇。
“朝簡知道我來找你,也準你透露給我一些東西。”陳仰的腦子在轉,“他還有彆的要你轉告給我的嗎?”
陳仰琢磨朝簡的處事風格:“或者他要你跟我暫時綁定?”
丁會春說:“一個黑戶隻能綁定一個任務者。”
陳仰動眉頭,她有綁定的對象了,會是誰?小診所裡沒有除她以外的人生活的痕跡。
“沒有,”丁會春微仰頭吐出一口煙,倉白得近似透明的脖頸拉長,像瀕死的天鵝,她說,“還在找。”
陳仰從這幾個字裡聽出了一個悲傷的故事,丁會春有想要尋找的人,一直找不到,希望渺茫,可她不會放棄。
“黑戶是怎麼形成的?”陳仰問道,“需要什麼條件?”
丁會春手裡的煙鬥瞧了瞧桌沿,這根柴能不能添?還是不添了吧,讓朝簡自己來。
“人為的。”丁會春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陳仰又問:“條件呢?”
“人為。”丁會春把前麵那句答複裡的兩個字提出來。
陳仰:“……”他知道這個問題隻能暫時丟一邊,等朝簡回來告訴他。
關於對黑戶的理解,陳仰來了這裡才知道他想錯了,他一直以為朝簡是進了任務世界發現沒身份號,才得知自己是黑戶。
原來朝簡一開始就是以黑戶的身份來跟他綁定,和他經曆一個一個任務。
順序反了。
陳仰啃了啃嘴角,可要是這個順序,那就有個捋不通的地方。朝簡對他的態度不是一成不變的,第一個任務前期跟中期後期不同,第二個任務期間又會有點不一樣,之後他就沒在意了,等他發現的時候,朝簡盯他的時間已經長到病態。
因此陳仰確定,朝簡一開始是把他當成特殊的存在,隻接受他的靠近跟肢體接觸,卻並不過分偏執。朝簡對他的情感有個轉變的過程。
所以朝簡最初為什麼選他?無意識的嗎?
陳仰的心跳加快,有個念頭在他腦海深處瘋狂生長,導致他無法再忽略逃避。朝簡的自願綁定背後是讓他心酸的真相,他跟朝簡的初次見麵不是在深夜的路邊,而是更早的時候,他忘了。
命運把他變得可憐又可恨,他真的忘記過朝簡。
而且現在都沒有想起來!
這可能就是朝簡怨恨他的原因。
兩個人的故事,隻有一個人記得,這算什麼……
陳仰將空飲料瓶放一邊,兩隻涼手遮住臉維持著那個姿勢不動,他其實想到了很多,隻是擔心自己的閾值出問題就竭力壓製著,不敢再深入。不能破壞朝簡的計劃,他準備了那麼久。
“那我走了。”陳仰垂著眼站了起來。
“等等。”丁會春轉身上樓,下來時手裡多了一個袋子,裡麵全是熏香。
陳仰說:“我還有。”
“你的朋友需要。”丁會春道。
陳仰愣了下,向東不需要,畫家有,他想到了鳳梨。
“謝謝。”陳仰接過袋子,他撩開簾子時頓了頓,“丁小姐,做任務這條路有儘頭嗎?”
丁會春坐回椅子上,神態裡透著幾分疲憊:“當然有。”
陳仰問:“儘頭是什麼?”
“每個人的路儘頭都不一樣,由自己決定。”丁會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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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拎著一袋熏香回了家,他洗了個冷水澡躺到床上,一夜沒睡。
手機一直沒響。陳仰在床上躺到天光大亮才起來,要不是03在叫,他還能躺。
陳仰給03弄了早飯,拿起手機打給向東:“鳳梨酥要熏香嗎?”
檳城那邊的酒店房間裡,向東看看手機,通話中,不是做夢,他赤著上半身坐起來:“要啊,給嗎?”
“給啊。”陳仰用腳碰了碰舔牛奶的小狗,“地址發我,我叫個快遞寄過去。”
“仙丹一樣的東西,你也敢寄?”向東打著哈欠,“我跟梨子下午回去,到時候上你那拿。”
“行。”陳仰要掛了,向東攔斷道,“他呢?”
“回德國看病去了。”陳仰說。
向東“嘖”了聲:“老子就說你怎麼蔫了吧唧的,沒有平時那股勁。”
“治病不是好事?你跟瘋子在一起,早晚也會瘋掉。”向東嗬嗬笑了兩聲,“這是常識,也很現實,懂嗎?”
陳仰往客廳走:“我剛脫單就異地戀,心情不太好,你彆惹我。”
向東:“……”老子還是睡覺吧。
門外咚咚響,陳仰說:“有人敲門,我去看看,掛了。”
“你是不是沒睡醒,小孩子都知道不能隨便給彆人開門,要先問是誰。”向東鄙視地說。
陳仰按掉電話阻攔向東的父愛,他喝了口水,走到玄關問是哪個。
“不好意思啊,我是對門剛搬過來的,想問問能不能借點鹽。”門外傳來一道男聲。
陳仰聽著那聲音,腦中劈過白光,他猛地打開門,抽著眼角跟門口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大型懵逼現場。
“啪”
草莓味大泡泡糊在了文青臉上,他快速卷進嘴裡:“你等等。”說著就一邊撈出手機翻號碼,一邊回對門邊打電話,像是要找誰討個說法。
陳仰在關門聲裡回過神來,他回頭去客廳找手機,拿起來又放下,朝簡那邊是淩晨。
站了會,陳仰打給向東,開門見山道:“文青在我對門。”
電話裡靜了幾秒,向東爆粗口:“媽得,老子都出現幻聽了。”
陳仰說:“他穿機器貓的卡通睡衣……”
向東:“果然是幻聽。”
陳仰不說話了。向東罵罵咧咧:“他媽的搞什麼鬼?你把手機給他,老子跟他講話。”
“進屋了。”陳仰說,“看樣子他也不知道我住在他對門,很吃驚很意外。”
向東狐疑:“那逼王不是追著你來的?”
“當然不是。”陳仰說。追著他來乾嘛?他又不是唐僧肉。
“那彆管了。”向東倒回床上。文青那死逼害得他以斷腿的狀態多玩了一輪死亡陷阱,火車站的任務後他們就沒再碰過麵,沒想到對方不但沒死,還成了陳仰的鄰居,這他媽什麼發展?
“不管不行,現在成了鄰……”陳仰說到這,對麵的門開了,文青笑嘻嘻地看著他,跟之前的反應判若兩人,似乎已經完全接受了他們的鄰居關係。
文青嚼著口香糖走近:“在跟誰打電話呢?”
陳仰瞥他的睡衣:“向東。”
“哦……他啊……”文青一臉趣味地拉長了聲音,他踮起腳,湊到陳仰的手機邊打招呼,“嗨呀,向狗,早上好。”
電話那頭傳來向東的咒罵。
“好了好了,知道你見到我很激動,但是我現在要和我的鄰居敘敘舊,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吧?”文青做出為難的表情,“我會記下你的號碼,晚點給你打電話,我們到時候慢慢聊。”
文青踮起來的腳踩回地上,對陳仰做了個“請”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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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連橋這一片低樓層商品房都是老樓,處處彌漫著歲月殘虐的痕跡和氣味。然而文青住的屋子沒有。
陳仰聞著空氣裡的奢華味道,一言難儘地看著眼前的一樣樣精貴家具,對門跟他家的結構是一樣,卻讓他有種不認識了的感覺。
文青圍著陳仰打轉:“雖然我才知道自己成了遊戲裡的一環,但這一點也不影響我的好心情。”
“什麼遊戲?”陳仰看他轉來轉去的,頭暈。
“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我們是鄰居了,這才是最重要的。”文青停在陳仰麵前,啪地擊掌,“今天這麼重要的時刻,必須要有儀式感!”
陳仰眼皮一跳:“不用了吧。”
文青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陳仰擰眉看他。
下一刻文青又笑起來,嘟嘟囔囔地說道:“不用?那怎麼行,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很在乎儀式感的人,我們是老隊友了,乾嘛還藏著掖著。”
陳仰:“……”他什麼時候注重儀式感了?他怎麼不知道?
“啊,我想到了!”文青跑進了一個房間。
陳仰打量屋子,他想起了海水浴場那個任務,當時文青穿著一身高檔的西裝三件套,猶如剛參加完一場名流宴會的富家少爺。那時候陳仰就知道自己低估了文青的家境,這會他的感知再次刷新了一個層次。
一串輕快的腳步聲靠近,文青端著兩杯紅酒過來,遞一杯給陳仰。
“重新認識一下,鄰居你好,我姓邵,邵文青。”文青舉杯,“邵是號召力的召帶個耳朵的邵。”
陳仰一愣,不姓文啊,他跟文青碰了下酒杯,香醇的酒液在杯子裡晃出優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