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青春(1 / 2)

身份證019 西西特 17805 字 8個月前

陳仰呆住了:“什, 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靳驍長說,“他用回憶創造出了一個你。”

陳仰體會到了淩遲的痛。

“那是有意識的分裂障礙,因為他很想死卻又不敢死, 不是怕疼,是內心最深處還沒放棄, 他太渴望你能抓住他的手救救他,於是那個人格就出現了。”靳驍長平鋪直敘的口吻裡裹滿碎刀片, 全部刺向陳仰,“他把自己變成你,白日做夢。”

手機從陳仰指間掉落在地, 他低頭去撿, 弓著的腰背輕微發顫。

一隻指骨修長的手伸過來, 撈走陳仰怎麼都撿不起來的手機,丟下一句:“你見過他模仿你嗎?”

陳仰低著的頭小幅度搖了搖。

靳驍長道:“他複發後, 幾個治愈的人格又開始出來了,他一定模仿過你, 模仿你的神態跟語調。”

陳仰摁住眼角扯了扯嘴角,那可能是在他睡著以後。

畢竟他從下半年開始就很容易進入深度睡眠狀態,連被咬都沒反應。

“心理疾病需要一個漫長的治療期,對病人來說, 黑夜是永無止儘的。”靳驍長說,“即便他靠那個“你”的陪伴退出死亡線恢複了生存意誌,病情依舊很差,他在知道你的行蹤之後更是瘋癲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毫不猶豫地殺死那個人格, 更是憎恨對方的存在,他認為那是對你的侮辱。”

陳仰的呼吸顫抖。

“親自殺死自己創造出來的救贖之後, 他一邊讓我把他關起來,無論如何都不要開門,一邊又跪地磕頭求我放他出去………”靳驍長不快不慢地說著,“我至今都記得他前一秒綁住自己的手,下一秒瘋狂用牙撕咬腕部的皮繩,猙獰絕望地哭著吼著說要回國,回來找你的畫麵,一個多重人格障礙的病人就是這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會做出什麼事。”

陳仰的腦子裡嗡嗡響:“為什麼不能回來?”

“你覺得一個對你既愛又恨的瘋子看到昏迷不醒的你,會怎樣?”靳驍長反問。

陳仰咬緊了牙關,是了,他在康複院昏迷了兩年多才醒,之後又麻木機械地康複了大半年,今年三月才出院。

“直到去年,一個契機出現了,他冒險服用了一種新型藥物陷入沉睡。”靳驍長劃了幾下手機屏,調出一份實驗報告給陳仰看,“醒來後,他成功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穩定病情,記憶卻進入了滯緩期,不記得你了,回國全憑執念。”

陳仰匆匆抬了下眼皮就垂下頭,他眼前的地麵上多了一滴水液,一滴兩滴,越來越多,凝聚成了一小攤水跡,難怪……

難怪他第一次聽見朝簡的聲音,會覺得發音不自然,還懷疑是不是很久沒開過口。

陳仰呢喃:“原來在第一個任務到第二個任務期間,他對我的情感轉變是記憶滯緩期。”

所以朝簡當初在街頭和我綁定身份號進任務世界,是他在不記得我的時候做出的本能反應,他還以為是被我牽連了……陳仰流著淚笑出聲。

“那藥有副作用嗎?”陳仰嘶啞地問。靳驍長將手機收回口袋裡:“當然有,他的運氣要是差點,墳頭草已經長到你腰部了。”

“他這次還想用那藥,那個瘋子,”靳驍長居高臨下地看著無聲痛哭的陳仰,“你該慶幸他的身體已經形成抗體沒辦法用了,否則他現在就在停屍房等你簽收。”

陳仰抬起頭,眼淚掉下來:“他那條左腿不能走的病因是我吧,我就是他幻境裡的那個哥哥,我和他曾經……”

靳驍長打斷道:“關於你們的事,我隻在給他治療的過程中通過他了解到一些,並沒參與。”

陳仰止住聲音。

“你從進來這裡就好奇他的病情,現在我都跟你說了。”靳驍長捋幾下亂亂的卷發,“他回德國後的每一天都在念你的名字中度過,他儘力了。”

陳仰用兩隻手蓋住臉,背部深深地彎了下去。

“當你再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是他重新讓藥物對自己有效的時候。”靳驍長說,“這一批藥跟上次那批不同,後遺症比較重,人會變得癡傻。”

陳仰刷地把埋在掌心的臉抬了起來:“癡傻?你是騙我……”

“怎麼?不能接受?”靳驍長的唇邊浮現一抹嘲意,“你想他治病,他治了,情感被藥物控製得過了頭,成了一個傻子,你又覺得他還不如病著的時候?”

“我不會的,我不會那麼想。”陳仰沒有再探究靳驍長是不是故意給他下套子,他搓著臉站起來,“我要朝簡治病,也是希望他能不那麼痛苦。”

靳驍長藍綠的眼盯著陳仰,過了半晌,他偏頭看遠處那排生機勃勃的樟樹:“那麼,接下來……”

“祝你好運。”靳驍長的話語充滿祝福,然而他既沒有拍陳仰的肩膀,也沒有摸他頭發,隻是對他伸出手,鄭重客套而淩厲。

陳仰下意識跟靳驍長握了握手。

“隻有你好運,他才能好運。”靳驍長撤回手走了,腳步懶懶散散的,像一頭八百年沒睡過一個好覺的遠古獸類。

陳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坐回花壇邊,他的腳機械地蹭著地麵,蹭了片刻,喉嚨深處發出壓製的哽聲。

妹妹,你要保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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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落山前,隻針對薑未一人的高考試卷打印出來了,這一環充分體現了團結就是力量。

“現在怎麼辦?”吳玲玲像是被人拿刀抵住了脖子,嘴裡發出驚惶的叫聲,“按照正常情況,高考要考兩天,這不行啊,來不及了。”

“先考吧。”白棠說,“我們找個考場坐進去,看薑未出不出現。”他不自覺地扭頭問陳仰, “陳先生,我們選哪個考場?”

陳仰的氣色很差,他垂著眼看鞋麵,眼角紅腫不堪,很明顯是哭過了,而且哭了很久,很傷心。

白棠愣了好一會才收回視線:“乾脆就選301吧,你們覺得呢?”

“301可以啊,那就是薑未的班級,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有始有終,啊不對,是落葉歸根,唔好像也不是十分貼切,哎呀無所謂啦,上就是了。”文青手握拳頭做出加油的手勢,“上!”

氣氛剛被文青帶起來,曾進就弱弱地說了一句:“我記得高考第一天是上午考語文,現在快傍晚了,時間也不對啊。”

“不用管這個。”白棠蹙眉。

文青“嗯嗯”兩聲,他對曾進唉聲歎氣:“曾同學啊,你小時候不玩過家家嗎?過家家就是這一把我當爸爸你當兒子,下一把……還是我當爸爸你當兒子,都是假的啊,誰跟你來真的。”

曾進:“……”不能換一種比喻嗎?

“所謂高考隻是給薑未一個夢,他什麼時候坐進考場,什麼時候就是開考時間。” 陳仰沙啞道,“去301吧。”

後麵點的文青往靳驍長那湊,他沒問對方給青蛙添的是什麼柴火,添了幾根,隻說:“仰哥那眼睛是杏眼,這回真成了杏仁,還是泡發過的。”

靳驍長背靠牆壁,眼皮困倦地半搭著。

“我都沒見過他哭。”文青嚼口香糖,嚼得滿嘴草莓香,“時機到了就辦事,嘖嘖,好一個冷酷無情的老哥哥,你現在是實現了目的,準備功成身退了吧,要不我給你唱個退場曲?”

“青青,安靜。”靳驍長沒睜眼,準確捏到文青的嘴。

文青一個大泡泡蔫在了嘴裡,他要被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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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九人出現在空蕩蕩的301門口。

“監考老師怎麼安排?”楊雪問了個重要的問題,“一般是兩到三個,但我們一共就這麼點人,一個就夠了吧。”

“那就一個老師,誰來當?”白棠詢問的眼神掃向隊友們。

隊伍裡的氛圍有一點微妙。

“我可以嗎?我想當。”錢漢突然舉起一隻手,他又把剩下那隻手也舉了起來,“我有多動症,平時上課還好,一到考試就跟屁股底下長了釘子一樣,非得挪一挪動一動,頂多半個小時就不行了。”

同樣想當監考老師的吳玲玲嗆聲道:“那高一期末考那次,你是什麼撐過來的?”

錢漢呆了呆:“啊?”他撈撈臉,“是哦……”

陳仰看了眼陷入奇怪境地的錢漢,提醒道:“監考老師也不能製造出大動靜影響薑未做卷子,還是要注意。”

吳玲玲聽陳仰這麼說,她立馬就退出了競爭監考老師的人選。

其他人都沒有想要競爭一下的意思。於是監考老師的工作落到了錢漢手裡,他開心地笑起來:“我可以,我太可以了,當老師比考生好多了,可以在班裡走動,還能去走廊轉轉,不用一直坐著,我真的坐不下來。”胳膊忽然被哥哥攥緊,錢漢吃痛地轉頭看他,充滿稚氣的臉上儘是無辜茫然。

錢秦鬆了鬆力道,握住了他的手。

“那就這樣,錢漢是老師,我們幾個是考生,分開坐,一人一張雙人桌。”陳仰深吸一口氣,“我還是要提醒一句,這是最後了,不能出意外,我們進教室的那一刻,最好就把自己當成高考生,心境要跟上。”

“沒問題。”白棠應聲。

吳玲玲想到什麼,忙問:“那一門課什麼時候考完?“

“看薑未,他什麼時候交卷,就是什麼時候考完。”陳仰抹了抹沒有血色的臉,“我們進去吧。”

“等等,”文青冷不丁地叫住要往教室裡走的眾人,“等等等等!”

“有個環節還沒做呢。”文青伸出手,然後把手背朝上。

看出他想乾什麼的楊雪忍不住道:“好中二……”

“妹妹,你這就不對了,這叫儀式感好不好?好!”文青嚴肅道,“人生第二次參加高考,多有紀念意義啊。”說著就衝旁邊的混血帥哥努嘴,“老靳。”

靳驍長睜開闔到一起的眼睛,把手放了上去。

文青又喊:“阿仰!”

陳仰將手蓋在靳驍長的手背上麵,接著是白棠,曾進,錢漢拉著他哥,最後是兩個女生。

所有人的手疊在一起:“加油加油加油!”

九人裡麵,有三人的嘴唇是閉著的,一個是和大家不在一個年代的靳驍長,一個是心裡破了個口子,疼得要命的陳仰,另一個是這段時間都沒說過話的錢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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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漢發完卷子,他走到教室門口,照著陳仰草稿紙上寫的字念:“還有兩分鐘,沒進考場的要快點了!”

十幾二十秒後,一股陰風灌進了教室。

主角來了。

薑未穿著乾淨的黑白校服,手裡拿著一個淺藍色筆袋,整齊的黑色發絲貼著修長的脖頸和白皙的額頭,他走路的姿勢端正平穩,高挺的鼻梁上駕著一副黑框眼鏡,整個人顯得斯文又嚴苛,儼然就是校園裡的學霸校草,身上有光。可那不是陽光的光。

陳仰猩紅的雙眼微微睜大,薑未和他同桌薑知有一張一模一樣的臉,他卻能一眼分辨出他們的區彆,太不一樣了。

親眼見到薑未,陳仰才知道薑知裝他哥,裝得很像又不像,因為這對雙生子眼裡的世界剛好相反,一個是晴空萬裡,一個是陰雨連綿。

哥哥薑未的骨子裡有一股濃到化不開的陰鬱。在那股陰鬱底下還藏著白骨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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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未坐下來以後,教室裡隻有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

考生認真做卷子,老師認真監督,一切都處於緊張又平和的氣氛裡麵,直到老師把椅子挪了一下。

教室裡的氣流瞬間凝固了起來。

錢漢呆愣地坐在椅子上麵,我要死了?他無措地尋找他哥的身影,找到的時候發現他哥正在看他,不知看了多久。

哥,怎麼辦?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意識到!錢漢無聲地喊著。

錢秦一瞬不瞬地望著弟弟,他的卷子上一個字都沒有。

陳仰的視線在錢家兄弟身上掃了掃,又去看薑未,對方還在低頭寫卷子,像是沒有被打擾。

講台上的錢漢鬆口氣,沒事,我沒事。

當薑未放下筆的時候,他就消失了。這代表語文已經考完了。

大家紛紛站起來活動手腳。

錢漢把所有卷子都收起來放到講台上麵,楊雪湊過來看薑未的卷子。

“怎麼樣?”錢漢也湊上去,滿臉好奇的表情。

“答題格式完美,卷麵完美。”楊雪發自肺腑地讚歎道,“字也寫的很好,工整又有骨感。”

“滿分。”出題的楊雪說。

錢漢“啊”了聲,呆呆道:“人各有命……”他滿是感慨地瞅了瞅他哥,“是吧哥。”

錢秦拉著他離開了教室。

過了一會,薑未的身影又出現在了走廊上麵,第二場數學開始了。

一直擔心時間不夠的吳玲玲和曾進都放下心來。

之後的文綜和外語也是這樣的速度,四科很快就全部考完了。薑未最後一次走出考場的那一刻,時間跳到了第二天上午。

風是溫柔的,陽光也是溫柔的,那些學生們站在台階下麵有說有笑,班主任還沒來。

陳仰想趁機查一查投毒的事,看看這裡麵究竟有沒有其他名堂,可他的狀況很不理想,也提不起那個勁調查食堂和校長辦公室。

“你看你這個糾結的樣子,”文青大發慈悲道,“好了好了,我替你跑一趟。”

“注意安全。”陳仰反應過來,對著已經跑遠的文青大喊,他下一刻就看見對方原路返回,拽走了打盹的靳驍長。

陳仰蹲下來撿樹葉,他的視野裡多了一片豔麗的紅色。

白棠將周圍最漂亮的樹葉遞給了他。

陳仰接過去跟自己手裡的放在一起,繼續撿。

“陳先生,雖然我不清楚你為什麼這麼難過,”白棠的眉眼清冷如雪,唇間溢出的字句卻是溫暖的,“但是我通過任務了解到的你堅強又柔韌,目標明確,不動搖不猶豫,你是我……”他微微垂了垂眼,“是我第二個羨慕的人。”

陳仰撿樹葉的動作一頓。

“第一個是向東,我羨慕他可以活得肆意妄為,”白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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