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朝簡不鹹不淡地來一句:“我在意。”
陳仰再一次吃癟。
“記得哄我就好。”朝簡說。
陳仰的耳根有點熱:“那你還會走嗎?”
朝簡搖頭。
陳仰的視線停在朝簡握筷子的手上,思緒一點點飄散了開來。靳驍長說新藥的後遺症重,朝簡的情感被藥物控製得過了頭,人會變癡傻的時候,陳仰心裡是不怎麼信的,他覺得朝簡會回到最初的時候,也就是藥物失去藥效前的那個階段,喜怒哀樂全都藏起來,不會有什麼情緒起伏,就像一頭蟄伏在海洋最深處的怪物,隨時準備跳出來咬碎試圖接近他的同類或異類,他拒絕日光和溫度,孤獨地沉於海底。
朝簡也有可能比那個階段還要死氣沉沉,沒有半點鮮活的氣息。
然而陳仰沒料到情況跟他想像的剛好相反,朝簡變得有少年感了,也有煙火氣了。
朝簡很努力的回到了他的身邊。
準確來說,朝簡又一次從深淵裡爬出來,踩過無數掙紮站在了他麵前。
陳仰抹了一把臉,喉頭艱澀:“你煮麵的時候,我這麼在邊上看著,你會不會覺得我黏你?”
朝簡往鍋裡放小青菜的動作驀地一頓,他一言不發地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什麼。
陳仰感受到了朝簡的情緒變化,他有一點慌:“怎麼了?”
“你曾經給我煮麵,我就像你現在這樣,你說我黏人。”朝簡的腦袋偏向陳仰,眼神偏執又委屈。
陳仰半晌說:“我忘了。”
“嗯,我知道。”朝簡繼續放小青菜,他伸過去一隻手。
陳仰會意地牽住,他很想問,我以前對你好嗎?話到嘴邊又不敢問了。還是等朝簡告訴他吧。
“對了!”陳仰一把抓緊朝簡的手,“靳驍長給我看了你治療期間的視頻,我看到你……”
朝簡的麵上極快地掠過一絲陰鷙:“那都是以前的,我這次沒有受傷。”
陳仰記得視頻裡的朝簡用力撞牆,撞得頭破血流,滿臉都是血,他一邊白著臉回憶,一邊看朝簡的額頭,沒傷疤。
站在他麵前的朝簡隻是眼窩深陷,麵部瘦了一大圈。
陳仰仔仔細細地把朝簡看了一遍,他還是不放心地扒著對方的運動外套,手還伸了進去。
伸進去以後陳仰就滯住了,想拿出來,手指卻已經蹭上了朝簡的腹肌。
朝簡的氣息一下子就重了起來:“我真沒有受傷。”
“我上網搜過,狂躁型人格障礙會伴有暴力傾向,習慣性的暴力,自己都控製不住自己,”陳仰說,“你治病的時候……”
“我有克製。”朝簡捉住他的手。
陳仰不信,無論是朝簡痛苦治病的視頻,靳驍長的形容,還是網上的病人自述,他都能得出一個結論,發病了是沒有理智的。沒理智的人怎麼克製自己?做得到嗎?
“睡前我要洗澡,你跟我一起,我讓你檢查。”朝簡捏他手心。
陳仰的腦子裡“轟”地炸開了花:“那……行吧。”
朝簡的喉結滾了滾:“嗯。”
鍋裡的長壽麵被撈出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要糊了。
陳仰接過朝簡遞的筷子,恍惚著問他:“你有沒有吃東西啊?”
“不記得了。”朝簡坐在他旁邊,“你先吃,剩下的我吃。”
“行。”陳仰拿著筷子攪幾下麵條,他印象裡不是第一次吃長壽麵,具體什麼時候又想不起來了。大概也是他遺忘掉的那部分內容裡麵的吧。
陳仰撈起一筷子麵條送到嘴邊,他吹了吹張嘴吃掉,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讓他眼眶一濕:“丁會春說你以前開朗,愛笑。”
朝簡的長腿勾著他的腳:“那時候剛開始做任務,還不夠成熟。”
陳仰愣住了。
“吃麵。”朝簡一隻手搭在他的椅背上麵,指尖撚他後頸。
陳仰吃兩口麵,繼續看他。
“很想知道我以前做任務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朝簡看著他的眼睛。
陳仰點頭。
“我說一千遍一萬遍,都不如你親自看一眼。”朝簡說。
陳仰鼻子發酸:“我看不到了,時光不能倒流。”
朝簡充滿深意的目光鎖住陳仰:“你如果很想看,也許就能看見。”
陳仰麵露不解。
朝簡扣住他的後腦勺,示意他吃長壽麵。
陳仰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半麵條,剩下一半朝簡吃了下去。
麵吃了,還有蛋糕。
陳仰其實是不過生日的,今年他的朋友送了他紅包和祝福,對象也從國外飛回來了,他有種自己被彩蛋砸了一身的感覺。
蛋糕是一個……大奶片形狀,上麵刻著一個太陽。
陳仰暈乎乎地看著。
朝簡插了一大把蠟燭,剛好是二十六根,他一一點燃,燭光照著他驚為天人的麵龐,猶如一副筆觸柔和的畫卷。
作畫的大師剛改變風格還不是很熟悉,有幾處還有之前的冷戾痕跡,不過不影響整體感覺。
睡醒了的小狗搖著尾巴從陽台跑過來,不停地往上蹦跳。
朝簡沒把小狗拎走,也沒理,他把彩虹的生日帽戴到了陳仰頭上:“許願。”
陳仰狐疑道:“是不是少了一個環節?”
朝簡:“沒少。”
陳仰堅持道:“少了吧。”
朝簡比他更堅持:“沒有。”
陳仰有點動搖了:“沒有嗎?”
“嗯,沒有。”朝簡前一秒說完,下一秒就聽陳仰道,“少了生日歌!”
朝簡麵無表情。
“算了,我開視頻吧,鳳梨酥會給我唱的,他唱歌很好聽。”陳仰說著就要去拿手機,他剛走了兩步,耳邊就想起了少年刻意壓低的歌聲,很彆扭,也很孩子氣。
朝簡一口氣唱完。
桌前一片寂靜,陳仰和狗都看著他。
朝簡掉頭就要走,陳仰拉住他說:“好聽的,真的,你唱的很好聽,不信你問03。”
小狗:“汪汪!”
“聽到了吧,它說是的。”陳仰認真說完,頓了頓,小聲喊朝簡的名字,“哥哥要許願了。”
朝簡轉過身看他。
陳仰於是閉上眼睛許了一個願望。
――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走到終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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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把蛋糕上麵的太陽全部切給了朝簡,如果可以讓他快樂起來,陳仰願意拿出所有。
朝簡看著小盤子裡的金色太陽,久久都沒有動彈。
陳仰湊過去:“朝簡?”
朝簡含糊地“嗯”了聲,他拿起勺子挖掉一塊太陽送進口中,沒有抬頭。
“你是不是要跟我說事情?”陳仰看出朝簡已經被一層層回憶包裹住了,他進不去,隻能在外麵等對方向他伸手,“現在還是明天?”
“今晚說一點。”朝簡咽下奶油。
“時機真的到了?”陳仰有多激動就有多忐忑,“文青說靳驍長進校園任務是為了監督我,還要評估我的能力,他出去以後是不是有跟你……咳!”
陳仰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他就著朝簡遞過來的水杯喝了幾口水,緩了緩說:“你要不要再確認一下?確定我適不適合聽。”
朝簡:“你去陽台把那盆花端進來。”
“我給發的照片你都看了?”陳仰利索地跑去陽台,他端著花盆回來說,“看,我發的圖沒有P吧,真的馬上就要開花了。”
雖然這幾天花苞沒什麼變化,但它隨時都要綻開的跡象很明顯。
朝簡看了看花苞,他沒出聲,麵上的神情卻是高興的。
“時機到了。”朝簡說。
陳仰不明所以,花苞也和他聽真相的時間有關?他的心底生出一種怪異感,仿佛花苞不是朝簡的命,是他們兩個人的命。
朝簡把盤子裡的太陽吃掉:“準備好了嗎?”
陳仰深呼吸:“準備好了。”
朝簡說:“那你拿著手機去房間把門關上,我們打電話說。”
陳仰:“……”
“麵對麵說,你的閾值增長會過快。”朝簡回來前吃了很多藥,確定接下來十天半月的情緒都會處在一個相對平穩的狀態。這段時間朝簡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為陳仰揭開蒙住世界的那層布,他會很痛苦。
痛苦到寧願那層布還好好的蒙在上麵。
“沒事,就這麼說吧,各種違和的詭異的事情鋪墊了很久了,我有心理準備,能承受得住。”陳仰冷靜道。
朝簡抱著他的腦袋壓向自己,他們額頭相抵:“青城這座城市是假的。”
陳仰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
“整個世界都是假的。”朝簡吻了吻他開始痙攣的眼皮。
陳仰扶著桌子站起來:“我們還是電話聊吧,我去衛生間,你在外麵給我打電話說。”
他走幾步停下來,迷茫地東張西望,家裡的衛生間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