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老臉一紅:“我那不是耍流氓嗎?”
朝簡道:“如果我對你沒意思,你那麼做是耍流氓,我也喜歡你就不算。”
陳仰吃了幾個瓜子米:“那算什麼?”
“算你撩我。”朝簡說。
陳仰愣愣看著他:“朝簡,我為什麼會忘了你呢?”
朝簡剝瓜子米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的眼簾低垂,看不清眼裡有什麼東西。
陳仰其實已經猜到了一個可能。
“因為你做任務失敗了。”朝簡把沒剝完的瓜子放到茶幾上麵,他打著赤腳去洗手間。
陳仰嘴裡的瓜子米有點苦,果然啊……
“任務失敗了就會死掉……”陳仰跑到朝簡身邊,他也沒穿鞋,腳踩著冰涼的地磚,一股股寒意從他的腳底心往上竄,“那我為什麼還活著?”
朝簡低著頭洗冷水臉,嗓音模糊不清:“重置。”
陳仰的視野裡是他有點亂的栗色發尾。
重置,重新設置,這不難理解,比如遊戲裡的玩家死了,會在重生點刷新。
陳仰把攥在手心裡的瓜子米攤開,撚起一粒吃掉。最初在去小尹島的船上,張延說“在這裡死了就是死了”,陳仰覺得離奇可怕,之後他做完那個任務出來發現主治醫生李躍是不存在的,對方送給他的那本夾著身份號的書也成了他自己的,這讓他感到荒謬。
再接著,他通過武玉對象的事得知了一個信息,隻要是誰死在了任務期間,那麼除了和Ta做過同一個任務的任務者,就不會再有哪個人記得對方來過這個世界。
一個大活人留下的痕跡竟然能被清理掉,而且生活中的所有親朋好友,所有認識對方的人都會失去相關的記憶,陳仰認為太魔幻了,魔幻的讓他沒辦法思考那裡麵的名堂。
其實那個開端就已經透露了所有事情的發展走向。
能把一個人抹殺掉,當然也能再恢複。
陳仰想到什麼,他的雙眼猛地一睜:“是不是在第九康複院重置?”
“是。”朝簡夠到毛巾擦臉上的冷水,“康複院是重置點。”
陳仰哭笑不得,他還以為他忘了自己出事的片段是不願意想起痛苦的經曆,於是就選擇性失憶了。
現在他才明白過來,從始至終壓根就沒有那件事。
陳仰的呼吸漸漸平穩,他長久以來被種種困惑和怪異感侵蝕,不知不覺中產生了抗體,導致他此時此刻的情感波動並不是很激烈,更多的是豁然開朗。
“所有任務者死後都能重置?”陳仰問道。
“會有個及格線,評判的是每個任務裡的規則本身和厲鬼Npc。”朝簡搖頭,“當一個任務者死的時候,所有任務分累計過線了就會有二次重置的機會。”
陳仰的腦子裡不知怎麼浮現了一雙狐狸眼,他下意識把那晚酒吧的疑惑說了出來。
“那個少年叫陳西雙,他是你重置後的第三個任務裡的隊友。”朝簡發現陳仰光著腳,他的麵色頓時就沉了下去,毛巾都沒放好就將對方丟回了客廳的毯子上麵。
陳仰還沒站好就奔進房間拿筆記本,他快速翻到最後,那是他記錄的所有任務。他的手指沿著第一個任務往下滑動,停在了第三個任務上麵。
老集村的任務者裡麵沒有陳西雙這個人。
門口傳來朝簡的聲音:“任務者重置後會有一段全新的人生和社會關係,他不記得你,你也不會記得他。”
陳仰慢慢合上了厚重的筆記本,就像他忘了朝簡……
下一刻陳仰刷地看向朝簡:“我重置了,你卻還能記得我,是不是因為你是黑戶的原因?”
“哥哥,我也忘記過你啊。”朝簡的眼眶血紅。
陳仰一愣,他垂眼把筆記本放回抽屜裡,換了個話題:“陳西雙既然能二次重置,說明他的能力挺不錯。”祛濕的草藥八成跟對方有關。
“一般。”朝簡說,“他是新得不能再新的新人,第一個任務就失敗了。”
陳仰麵露不解:“那他是靠什麼得到的重置機會?”
“老集村的厲鬼薑人把他送出來的。”朝簡把陳仰撈到懷裡,和他並肩躺到床上。
陳仰不記得陳西雙了,自然就不清楚對方和厲鬼薑人的牽扯。
不過陳西雙能得到厲鬼的幫助,那也是他的運氣和命數。
“重置,新的人生……”陳仰呢喃著,他突然坐起來:“那我妹妹……”
朝簡跟他對視。
陳仰非快道:“就當我沒問……”
朝簡跟他同時開口:“你沒有妹妹。”
整個世界都變得死寂。
陳仰跳下床找打火機跟煙盒,他找了半天都沒找到,整個人顯得無措又迷茫。
朝簡將躺在他眼前的煙盒拿起來:“你記得你妹妹的樣子嗎?”
陳仰說不出話來,不記得了,關於妹妹的記憶片段都很零碎,他不僅忘了妹妹的臉,也忘了她是怎麼出事的。“你和其他重置過的任務者一樣,整個社會關係都是假的。”朝簡捏住陳仰繃緊的下顎,把一根煙送進他的齒間。
陳仰的牙齒深陷進煙蒂裡麵:“那我重置之前呢?”
朝簡沉默片刻:“重置之前的你是孤兒。”
陳仰嘴邊的煙掉到了桌上,不管是重置前重置後,他都沒有妹妹。
怪不得朝簡跟他講了半天重置,他到現在才想起來問妹妹相關。
原來我沒有妹妹啊……
陳仰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心口酸澀難耐:“那我印象裡的喜歡咬我,還總是咬同一個地方,逼我克服對鬼故事的恐懼,喜歡吃奶片和菠蘿包,喜歡給我剝瓜子自己卻不吃,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喜歡收集小玩意,喜歡折紙板的那個人是你?”
朝簡將桌上的煙撿起來含住,低頭點燃:“後三個愛好不是我的,是你自己的。”
“你潛意識裡把我和你合在了一起。”他說。
陳仰一動不動。
朝簡吸了幾一口煙,他找出熏香點起來,把青煙往陳仰的方向掃了掃:“我和你共用身份號,你做任務的頻率是被我影響的,我是你的變數。”
“包括你見到過去的老隊友,也是因為我。”朝簡又說。
陳仰的身體僵硬,頭腦發漲,視線有一點渙散:“老隊友?”
“你不是想不通為什麼有的任務者死在了任務世界,你明明沒有合作過卻能記得嗎,那就是你的老隊友,重置前的。”朝簡撫摸他左耳的那道疤。
那一瞬間,有幾個身影從陳仰的腦海中漂浮了出來,他們分彆是康複院的男護士香月,武玉對象阿景,小啞巴的表哥。
陳仰的呼吸有點快,不對,不止他們三個,還有更早時候那個公交上遇到的大叔,對方從他上車就一直盯著他看,很有可能也是隊友。
.
那□□簡沒有再讓陳仰接受新的信息。
陳仰哪兒都沒去,他窩在房間裡麵清理遭受重創的世界,胡子是朝簡給他刮的,刷牙洗臉也都是對方在一旁協助。
一個接一個的謎底被揭開了,陳仰竭儘全力維護內心的秩序,精神狀態累到了極點,影響到了身體,他差不多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廢人。
三四天的緩衝時間結束後,朝簡又把陳仰好不容易清理好的世界弄塌了。
花盆裡的種子是假的,花苞也是假的。
“它代表你的閾值。”朝簡一邊吃油條,一邊用“油條還不錯”的語氣說。
陳仰手裡的勺子顫巍巍地晃進了碗裡,他同手同腳去了陽台,兩隻手抱著花盆回客廳。
“這是假的?”陳仰捉住朝簡的手摸花苞,震驚道,“這麼真實的觸感,你跟我說這是假的?”
朝簡喝口豆漿:“丁會春是康複院B區的區長,種子是她的特殊福利,她暫時用不到就借給了我。我們用完要還給她,這是她留給她親人的。”
陳仰的注意力從花苞轉到了其他地方:“B區在哪?”
“在真實世界,那也是一個任務點。”朝簡說,“過及格線的任務者會在那裡沉睡,接受重置,直到重置完了才會按照性彆被送到這裡的A區或C區。”
陳仰眯了眯布滿血絲的眼睛,那他昏迷的兩年多是在B區,醒後就到了A區,然後在A區做了大半年複建出院,當天就重新開始做任務。
原先他還感激匿名人士給他資助醫藥費,誰知道全是假的。
“第三個任務是今年上半年的事,陳西雙這麼快就重置好了,我為什麼要重置那麼長時間?”陳仰坐下來。
“陳西雙死的時候還是新人,重置起來會很簡單,你不一樣。”朝簡把豆漿端到陳仰麵前,“你沒有回家的信念,做任務對你來說是交朋友,所以你一直在路上,你做了很多任務。”
陳仰往下接:“直到我跟你好上了,我才想往終點走。”
朝簡撫了撫陳仰的脊背。
陳仰想起了文青,他就是不想走到終點。
“任務世界和現實世界是相連的啊?”陳仰忽地問道。
朝簡點頭。
陳仰拿起杯子,仰頭大口大口喝豆漿,難怪進出就是瞬息之間的事。
一杯豆漿喝完,陳仰抿了抿嘴:“還能三次重置嗎?”
朝簡:“不能。”
陳仰心想,這是他和朝簡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
下午陳仰從朝簡口中打探到了一個信息,孫文軍是B區的副區長,他的盆栽也跟閾值掛鉤。
陳仰沒記錯的話,孫文軍的盆栽始終是一根枝條長著一片小葉子,說明他的閾值到了一個層麵,停滯不前。
孫文軍那次出差極有可能就是想辦法提升閾值去了,隻可惜沒提成功,他選擇了走一步看一步。
陳仰回憶孫文軍對他的道彆,懷疑他們是老隊友關係,或者說是戰友一般的存在。
但他不記得了,他失去記憶的同時也失去了那份情感。
陳仰看朝簡打掃衛生:“你說你生在三連橋,是不是指真正的三連橋?”
“對。”朝簡把狗墊子丟到陽台。
“那靳驍長和你是什麼關係?”陳仰看小狗追著墊子而去,“彆說隻是普通的醫患,這我不信。”
“他是我小舅。”朝簡不快不慢道。
陳仰還沒反應過來,就又聽朝簡說:“重置過。”
那三個字透露出一股無力跟無奈,當舅舅的重置了記憶,舅甥兩人就變成了陌生人,即便是恢複記憶,情感也沒恢複,所以兩人的關係既一般又微妙。
陳仰通過朝簡和靳驍長的相貌方麵推測出一個想法,社會關係改掉了,基因還會有不同程度的保留,他懷疑武叔跟任務者武慶曾經也是親戚。
陳仰拿走朝簡手裡的掃帚:“我什麼時候才能進最後一關?”說不定全都通關了,他就能全部想起來。
“再等等。”朝簡沒有多說。
“那最後一個任務是什麼?”陳仰從口袋裡摸了個奶片拆開,“你做過,你跟我講講你的經驗,我可以做好準備。”
朝簡咬住陳仰指尖的奶片:“我的最後一個任務是單人任務,你死後我就直接進去了。”
陳仰恍惚了一下,對啊,他是任務失敗了才重置的。
那時候他死在任務世界,還隻是任務者的朝簡不知道他會重置,以為他是真的死了……
朝簡用一種說故事的口吻講述了他的最後一個任務,陳仰的死是他的夢,最後一個任務是他噩夢的延續。
那是朝簡內心的美好和恐懼,由一個個幻境組成,他一次又一次目睹陳仰從活蹦亂跳變成屍體,很快他就出現了多重人格障礙,瘋了。
最後朝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來的,等他發現他的眼前沒有陳仰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終點。
陳仰聽完朝簡所說,渾然不覺自己滿臉都是淚:“幻境裡的我死了多少次?”
“十七次。”
朝簡用食指刮了一點陳仰臉上的淚水,送進他的口中,下一秒就吻上去,和他一起分享那一點苦澀。
“哥哥,你在我麵前死了十七次。”朝簡在唇齒相依間發出一聲歎息。
每次你都會跟我說“一會就回來”,然後就再也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