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六(1 / 2)

身份證019 西西特 18136 字 8個月前

病房門口的氣氛有一點尷尬。

武叔跟武嬸用眼神交流, 二老的內心都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尤其是武嬸,前不久她還站在這裡腦補早早成為她女婿的畫麵,結果呢, 他是帶著對象來的,對方是男孩子……

男孩子也蠻好的。

可早早的對象是男孩子就不太好了。

武嬸偷偷掐了一下老伴的胳膊, 小聲說:“那咱閨女怎麼辦?”

武叔:涼拌!

什麼咱閨女怎麼辦,早早談對象跟咱閨女有個啥子關係, 吃飽了撐的瞎操心。

武嬸給老伴使眼色:“早早會不會是一個人過得太悶太苦了,隻想找個伴,剛好那孩子出現了, 他就糊塗了?”

“老武你仔細看看, 那孩子跟早早的妹妹晨晨差不多大, 早早會不會是把他當兄弟,搞混了感情?真的我電視看得多, 我比你懂,那話怎麼說來著, 同情不是愛情,陪伴不一定是告白……”武嬸碎碎叨叨,一副畢生所學都拿出來了的樣子。

武叔被武嬸叨的有那麼點信了,他對陳仰招手:“早早, 你過來,我跟你說點事。”

然後武叔就看到陳仰往他這邊走來,那少年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

再然後,陳仰剝了三個奶片給少年,全都是喂到嘴邊的。

武叔:“……”

算了算了, 沒必要說了,這要不是愛情, 那他兩眼珠子就是擺設。

武叔扶著武嬸走後,長廊靜了下來。

陳仰把棒球帽拿下來,扒了扒長了一點的頭發:“其實在這裡,假的就是真的。”

朝簡低頭看他。

“世界是假的,社會關係是假的,負負得正。”陳仰說。

朝簡:“……”

“假的就是假的,即便不是在做任務,你也要記住這一點。”他掐陳仰的臉,“能聽懂我說的嗎,哥哥。”

陳仰的臉被捏得生疼,他看著朝簡的眼睛,聲音模糊道:“昂啊。”

這裡相當於是一個大型幻境。身處在幻境裡的人不能產生這個地方跟現實世界沒區彆的想法,因為那會影響自己的信念。

一旦信念動搖了,內心就會變得不再堅定,前進的腳步也會慢下來。

偏偏人是情感動物,很容易被七情六欲左右,會在不知者不覺中迷失自己,等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晚了。

所以孫文軍和朝簡都要他重視家裡的那本書,那是通往現實世界的燈塔。

這裡再真也是假的,還是要回家。

陳仰收了收心思,他敲敲病房的門:“武玉,是我,我進來了啊。”

說著就開門往裡麵走,他發現身後沒腳步聲,奇怪地回頭看向朝簡:“你不和我一起進去?”

朝簡站在原地:“我在外麵等你。”

“那好吧,我跟武玉聊一小會就出來。”陳仰不放心地叮囑道,“你彆走遠了。”

“我不走。”朝簡動了動唇角。

.

陳仰進去以後輕輕把門掩上,他一扭頭就和病床上的武玉打了個照麵。

上次他看到武玉的時候,她的男人頭變成齊耳短發,現在頭發都到肩膀位置了,整齊的發梢貼著她的脖頸。發型的變化讓她看起來不再像以前那麼乾練冷淡,氣質多了兩三分歲月安穩的柔和感。

然而這隻是表麵現象,實際上武玉的內心世界都在她的眼睛裡麵。

那是一片瘡痍。

陳仰覺得他那次見到的武玉是剛剛逃過一場災難,而現在的她給他的感覺是……回到了災難現場。

整個病房都彌漫著一股沉悶的氣息。

陳仰把果籃放到桌上,他拉開椅子坐下來,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繼續打量武玉。

“你暈倒那天,康複院的護士給我打了電話。”陳仰率先開口,“你手機裡的聯係人隻有我一個。”

武玉沒有反應。

陳仰在等武玉解釋。雖然蒙住他眼睛的那塊布已經被朝簡揭開了十分之九,他也猜到了武玉身上發生的事。

難言的寂靜持續了兩三分鐘,被一聲輕響打破。

武玉把手裡攥著的東西扔到了地上。

陳仰的視線追了過去,那是一個美少女戰士擺件,小小的,做工談不上有多精致,卻也是惟妙惟肖。

在陳仰重置後的記憶裡,這擺件是武叔給武玉買的,她小時候特彆喜歡,到了高中還放在床頭。

武玉爸媽大概是覺得把她喜歡的東西放在病房裡,她能感受得到。

陳仰走過去撿起小擺件:“你是不是發現你的人生是假的了。”

這句話透露出了巨大的信息量,足夠武玉摳掉自己的偽裝,她躺在病床上麵一動不動,蒼白的臉上布滿嘲諷之色。

武玉勸告陳仰不要挖掘真相,可她卻一直在挖掘,既痛苦彷徨又控製不住。

最終讓她挖出了真相。

青城是假的,三連橋是假的,父母是假的,全都是假的,身邊的那些人裡麵隻有陳仰可以信任。

這是她昏迷前隻留下陳仰手機號的原因。

“你是怎麼知道的?”武玉動了動乾澀的眼珠,直勾勾地看著陳仰。

陳仰把擺件放到床邊的櫃子上麵:“朋友和我說的。”

武玉沒有關心陳仰的朋友是誰,都對他說了什麼,她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你沒出院前我就在查了……”

“我的精神狀態不太好,做完任務回來會習慣性地焦慮不安,去一個地方會下意識尋找逃生通道,阿景帶著我看了很多醫生卻沒什麼用,直到我們查到一個女人手裡有針對任務者精神創傷的熏香,可不論我們怎麼查都查不到她的聯係方式和住址,像是被什麼東西乾擾了。”武玉摳著乾淨整潔的指甲,“直到你回來的當天早上,一通電話打到了我的手機上麵,對方就是我要找的人,她說要跟我談一筆交易,約好在我家談。”

“那天……也就是你來找我的那天,我在家裡等那個女人,”武玉說,“她叫丁會春。”

陳仰摸手機殼的動作微頓,他沒想到會從武玉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丁會春來之前,我和阿景進了任務,他死在了裡麵,我一個人回來了,”武玉抄了一把發黃的頭發,眼睛看向窗外,“阿景不在了,我還是需要熏香,我要治病。”

“我在等丁會春期間坐立難安,當我打開房門看到你的時候我很意外,我們聊天的過程中,我一直在克製著不耐,我想讓你快點走,你隻是個新人,心理素質很一般,我不太想讓你接觸到丁會春。”武玉說到這裡笑了一下,“誰知道對方是衝著你來的。”

陳仰聽著下文。

“交易的內容是,她給我熏香,我需要在你向我打探任務相關的時候,適當地引導你,並且勸住你。”武玉笑出聲,“我得感謝‘陳仰青梅’這個身份,不然她不會找上我。”

陳仰也想笑,難怪他每次跟武玉說起自己的疑惑,武玉都會讓他管住好奇心。

丁會春跟他非親非故,不會為了他的閾值增長情況找武玉談交易,想必是朝簡的委托。

陳仰往門口看了看,沒看到朝簡,他劃開手機發了個信息過去。

陳早早:在乾什麼?

朝簡:在等你。

陳仰把手機按掉,抬頭問武玉:“幾個月前,你為什麼會昏倒在康複院門口?”

“為什麼……”武玉收起臉上的笑意,“那天早上我來康複院檢查身體,到門口的時候進了任務世界。”

陳仰的瞳孔微微一縮:“任務背景是康複院B區?”

武玉絲毫不意外陳仰能提起這個地點,她淡淡道:“對,康複院B區。”

接下來病房裡隻有武玉的聲音,她用讀一篇文章的口吻講述了自己在那個任務裡的一切。

其實總結起來很簡單,那就是武玉查到了一份電子版重置登記。她在那份記錄裡看到了自己的頭像。

武玉雖然查了很長時間,也一直懷疑青城的真實性,可當她看到自己的重置記錄後還是體會到了災難性的崩潰。

重置後的她叫武玉,住在三連橋,是家裡的獨生女,跟陳仰一起長大……

都是假的。

那份記錄上沒有她重置前的信息,所以她不知道原來的她叫什麼,親人都有誰,她隻有全部通關才能想起來自己的兩個人生。

可她完不成任務了,她的信念崩塌了。

因此武玉做完任務回來就昏倒在地,頭上的傷是磕破的,她不想醒來,她想就那麼睡死過去,可她沒死成,她還是醒了。

武玉講完了就平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陳仰的心情很複雜,沒曾想他之所以還記得武玉,不是因為她沒被重置,而是因為他們重置後的社會關係有交疊的部分。僅此而已。

“03它……”陳仰半晌問。

“它是阿景送給我的。”武玉打斷陳仰,她又笑了一聲,這次的笑容和前一個不同,溫暖中摻雜幾分感傷,“我在B區做任務的時候看到了一對警犬,查出它們生了三個孩子,老大老二都在B區,隻有老三不在,也不知道阿景是什麼時候去了那,他死之前都不跟我說。”

陳仰聽到這明白了過來:“那03為什麼認識我?”

“它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盯著我看,你不會不知道。”陳仰又說。

武玉沒睜開眼睛,神色麻木:“03熟悉你的原因隻有一個,你也進過B區的任務點,和它接觸過,隻是你被重置了,忘了。”

陳仰往椅背上一靠,當初那個寵物醫生的話在他耳邊回響。

“小狗以前不叫的話,隻有一種可能,怕生。”

“你朋友那讓它不舒服。”

“它更喜歡你周圍的環境,所以它會叫。”

“它喜歡你。”

“人與人不同,狗也與狗不同,每隻狗表達喜愛的方式都會不一樣。”

陳仰捏了捏手指,03的基因和普通的狗不同,哪怕他重置了,它還是認得他。

“這像不像一個遊戲,我們是玩家?”武玉忽然出聲。

陳仰沒給回應。

“可這不是遊戲,我想卸載不玩了都不行。”武玉諷刺道,“死也死不掉,隻能死於任務相關。”

武玉把手放進了被子裡麵,隻有任務分高的任務者才會有二次重置,也就是比其他任務者多一條命。

這是她的最後一條命了。

她的心態已經碎爛了,下一個任務來的時候,就是她的死期。

“這個世界是虛擬的,假的,青城相當於是一個主城,康複院是重生點,所有任務者都集中在主城,剩下的要麼是還沒長大的小任務者,要麼是Npc,任務者會有一段人生閱曆,一個複雜或簡單的社會關係,他是你父親,她是你母親……修改一下基因組成一個家庭,實際上他們是陌生人,沒有任何關係。”武玉輕飄飄地拋出來一枚重磅炸|彈,“真實世界應該已經滅亡了,留下的隻是碎片,隻有被選中的任務者們才有重新獲得生的機會,所以每個任務者都綁了一個身份號,出去了就能活下來,成為某個世界碎片的公民。”

陳仰口乾舌燥:“應該?”

“我的直覺。”武玉睜開紅得駭人的眼睛,殘酷地告訴陳仰,“很難理解嗎?世界毀滅就像一麵鏡子破碎了,碎片有大有小,那些大塊的被挑出來,做成了我們的任務點。”

陳仰的麵部肌肉繃緊,朝簡說任務點是現實世界的碎片,他當時就通過碎片想到了破碎,沒敢往下想。

此時此刻他有種無法形容的感覺,朝簡沒有揭開的十分之一似乎已經被武玉揭開了,他硬生生看見了那一塊天地崩裂的黑暗。

陳仰甚至懷疑朝簡料到武玉會揭開剩下的那個角,所以才不進來。那是朝簡不忍心告訴他的部分,他用力咬了下食指關節,聽到自己竭力冷靜的聲音:“還是要往前走。”

“都沒家了。”武玉再次閉上眼睛。

“那也要往前走!”陳仰抑製不住地吼了出來。

陳仰吼完就跑出病房,他在門口胡亂尋找朝簡的身影,人呢,去哪了?不是說在原地等他的嗎?

就在這時,走廊另一頭出現了朝簡的身影,他向陳仰走來,眼裡是能容納一切風浪的深海。

陳仰看著走到自己麵前的朝簡,他的額角鼓起青筋,腦子裡有個聲音在呐喊 “真實世界還存不存在”“家真的沒有了嗎”。

那兩個問題蹦到了他的唇齒之間,然而他問出口的卻是:“我們是不是真的?”朝簡微彎腰看他,目光深而溫柔。

那份溫柔背後是無限的虔誠和執著,你說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你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

陳仰握住朝簡的兩隻手,力道緊了又緊,是真的,我們都是真的。

必須是真的,這是唯一的信念,不能丟了。

他要和他對象走到終點,跨過那條線看看外麵究竟是什麼,究竟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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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從康複院回去後就生病了,之後他燒退了又起來,反反複複,他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十一月,恢複過來的時候已經進入了冬天。

“天氣預報說下周會有小雪。”陳仰蹲在陽台看小狗抱著玩具魚啃,餘光瞥一眼不遠處的盆栽,花苞還是老樣子。

朝簡在曬被子,聞言道:“你想吃火鍋?”

“要不怎麼說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呢,就是懂我。“陳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對了,我忘了問你了,你那醜不拉幾的花盆……該不會是……”

朝簡道:“是我畫的。”

陳仰鬆口氣,他就說他的藝術細胞不會少到那個地步。

“那是我臨摹的你送給我的畫。”朝簡又說,“臨摹了很多遍,算是比你本人的水平還要高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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