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必須知道一切,並且直麵它,而且他還得拉著朝簡一起跨過去。
沒人將陳仰往前推一步,那她就當這個惡人。
反正對朝簡來說,她就是惡人。
不隻是她,陳仰身邊的所有人他都厭惡,他這種畸形病態的感情不知道什麼時候戳穿了陳仰的心臟。
朝簡把自己變成一座牢籠,死死困住了陳仰。
香子慕的嘴邊浮起一抹涼薄的笑容,她嘴裡的話化作一把利刃,戳進朝簡的爛肉裡,狠狠一挖。
“是我,”香子慕再次邁開腳步,她向陳仰走來,“我找回了你的頭……”
一股鮮紅噴到了陳仰的外套上麵,有幾滴落在了他的臉上。
朝簡吐血了。
陳仰想說什麼卻失去了語言能力,他隻是胡亂撫摸朝簡的臉跟頭發。
朝簡去德國治療了那麼久,折磨得沒了人樣,他好不容易控製住病情回來了,眼下卻又要發病了。
陳仰不想這樣,他半跪著把朝簡抱在懷裡,給了他能給的擁抱和港灣。
朝簡的呼吸粗而吃力,自責和苦痛鋸著他的神經末梢,他抽搐著乾嘔了好幾聲。
陳仰手足無措。
“仰哥,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都是新人,之後機緣巧合之下成了搭檔。”香子慕走到陳仰身邊,手指著把腦袋埋在他心口的朝簡,“他是半路插進來的。”
“於是三人隊成了四人隊,再後來,四人隊偶爾會變成兩人隊,你一對一的教他,帶著他一步步往前走,最終因為他停下來,開始新的一生。這一世他和你的身份對換,昔日的學生變成了老師,可他教導你的時候遠遠比不上你曾經對他的好,連一半都沒有,當然,他是個瘋子,瘋子的教法跟正常人不同,這點我不會漏掉。”香子慕譏笑了聲,輕歎,“我隻想讓你清楚真相,你不欠他,也不需要內疚。”
“我都知道了。”陳仰把還在乾嘔的朝簡往背上撈,他得帶對方去醫院。
“你還有不知道的。”香子慕說,“我查過,通關者為黑戶,黑戶不受規則約束,不需要再做任務了,如果黑戶想進任務世界,需要綁定彆人的身份號。身份號一綁定,所有都共享了。”
所有?陳仰的身子頓住。
“仰哥,他最大的執念和最深的心理陰影都會分享給你,他會害死你的,隻有他麵對了放下了,你就不會被拖進死時的那個任務幻境,即便最後進去了也不會太難走出來,你明白嗎?”香子慕烏黑的眼瞳裡滿是悲哀,對命運的悲哀。
陳仰不自覺地想起了他目前為止進過的唯一一個幻境。
那是小鎮時的事了,幻境裡沒有彆人,隻有一個瘋癲的想掐死他,還把自己的左腿砸得稀爛的朝簡。陳仰再結合香子慕的話想了想,他抿緊了失血的嘴角。
陳仰剛站起來,背上的朝簡就下來了。
朝簡靠牆而立,單手捂住嘴咳嗽,呼吸裡全是鐵鏽的味道。
陳仰擔心朝簡突然要衝向香子慕,他根本不敢鬆開朝簡的手臂。
其實陳仰多想了,朝簡除了在極大的恐慌狀態下砸了藥瓶,不會有什麼殘暴嗜血舉動。
現在的新藥對他是有效的,他不會再像之前那麼瘋了,陳仰看到了的,他有在治療。
朝簡低頭對上陳仰擔憂緊張的目光,他扯動了一下沾血的嘴唇,哥哥,對不起。
“對不起。”朝簡無聲地說著。
他明知陳仰的死極大可能會成為最後一關的其中一道關卡,解決的辦法就是麵對它,他卻不敢說,他一拖再拖,拖到今天。
香子慕大概會以為那一場經曆是他身上的爛肉,早就腐爛了留著沒有意義,但對他來說不是,那是新鮮的傷口,一直在流血,從來就沒愈合過。
現在被香子慕全部挖掉,比想象的還要疼。
朝簡從口袋裡拿出紙巾,垂眸擦著陳仰衣服上的血跡。
陳仰知道這是個說開的好時機,他要幫朝簡走出陰影站到陽光下。
“當初你的左腿是怎麼受傷的?”陳仰小聲問。
朝簡手上的動作停住。
“告訴我行不行?”陳仰抓著他的手臂。
“下礦井找線索的時候被石頭砸爛了。”朝簡闔了闔眼。
陳仰一點記憶都沒有,他瞪大眼睛看朝簡。
“如果不是我的左腿受傷,你就不會背我找藏身地,又為了我引開那些變異的礦工。”朝簡對陳仰笑,一滴淚從他紅得駭人的眼角滑了下來。
陳仰一把捂住朝簡流淚的眼睛:“你不是有意拖累我的。”
“不是。”朝簡愣愣地回答。
“所以就放下吧。”陳仰說,“我們隻是被規則利用了。”
手心裡的濕意更重。
“都過去了。”陳仰說給自己聽,也說給朝簡和香子慕聽,“我們要往前走,往前看。”
那件事不論是對他的對象,還是對參與過那個任務的老戰友都是陰影。
既然是陰影,那就要走出來。如果困在裡麵,會成為心魔。
“我認同香子慕的觀點,重置前是前世,重置後是今生,前世的事就不要攥著了,放了它吧,今生……”
陳仰安撫了朝簡多久,香子慕就看了多久。
香子慕是一個信輪回信命運的人,她透過陳仰回憶想起來的那些時光,他們隻有一輩子的生死搭檔緣,這輩子不行。
因為陳仰的這輩子從一開始就被朝簡綁定了,搭檔隻會有一個。
香子慕等陳仰不說話了才出聲:“仰哥,我夢到我和你,還有孫大哥,我們三個躺在廢墟裡看漫天星光,約好一定要一起走下去,走到終點。”她把揚在半空的發絲往耳後撥去,聲音裡充滿滄桑的笑意,“現在最有希望的是你,也隻有你了。”
陳仰牽住朝簡的手,扭頭看香子慕。
早前鄭之覃透露過,他說香子慕是他的老前輩,那就說明香子慕重置後已經做了很多任務。
“我走累了,不想走了,隨便停在哪都行,不打算去終點了,孫大哥他……”香子慕把掛在一邊的口罩扣回去,拉上羽絨服的帽子,“已經停下來了。”
陳仰一下震住,一隻手伸過來,抹上了他的臉,他愣怔地看著朝簡,眼神詢問。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滿臉都是淚。
“孫大哥因為職位的原因有很多顧忌,很多事都不能說,但我相信他一定發自內心的希望你往前走,走下去,想必他也已經跟你道過彆了。”香子慕說,“該我了。”
陳仰的腦子裡閃過很多畫麵,他全都抓不住,這讓他既難受又無力。
“仰哥,你是個很好的人,我想不會有人討厭和你一起做任務,你的信念是能傳染給隊友的,上輩子你的結局不圓滿,這輩子你……”香子慕冷冷看了眼在給陳仰擦眼淚的朝簡,她在心裡說,這輩子你的結局依舊和他捆在一起。
你選擇了一個不健康的愛情,我們勸不住,隻能看著你一條路走到黑,或許黑暗的儘頭會是光明。
成敗都是這輩子的事,沒有下輩子了。
香子慕將脖子上的圍巾一圈圈取下來,戴在陳仰凍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的脖子上麵,她踮起來的腳踩回地麵上,黑色的發垂下來,雪白的臉上揚起微笑。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