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奇跡(1 / 2)

身份證019 西西特 25850 字 8個月前

晚上十一點,雪停了,天地冰凍。

紀念館西邊,烏泱泱一群人站在那裡,陳仰在前排中間位置,他正對著劉值,稍微抬個眼就能來個四目相視。

但做總結的不是他,是隊伍裡一個搞學問的大叔,就那種腹有詩書氣自華,談吐很好。

陳仰在開小差,關於那具女遊客碎屍的事,他問過關小雲,她果然是不知情的。

誰知道重裝個房間,牆裡麵跟地板下麵會被人糊進去屍塊。

體驗館的看守者還在追殺關小雲,他們要做任務,精神不好,不可能照看同樣精神很差的她,所以他們把她交給了管理處的人,她的生死看她運氣。

陳仰輕曬,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句話是對命運的叩拜,即便是不真誠的。

背上多了個手掌,指腹在他脊骨處敲點了幾下,他的呼吸快了幾分:“我沒消極。”

朝簡看陳仰說假話,默了默,牽住了他的衣角。

大叔已經講完了關,程,葉三人的事情,確切來說是兩起命案,一起失蹤案。

“沒想到……”劉值咬住厚厚的手套拽下來,露出來的手伸進口袋裡摸出煙盒跟打火機,“真沒想到……”他逆著風雪點煙,又將那幾個字重複了一遍。

陳仰回神:“凶手查出來了,事情能了了嗎?”

劉值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我一直以為體驗館的看守者是編的,假的,沒想到真的存在。”

“劉隊!”陳仰低吼。

“啊?”劉值似乎這才反應過來,“了了,這件事擱下了,明天就是旅遊節了,大家都回去吧,早點睡,明天會很忙。”

眾人:“……”這就要散會?耍他們玩呢,不留下線索就彆想走!

一撥人攔住劉值,手電的光往他臉上打:“什麼是黑色奇跡?”

劉值顯得挺迷茫的:“我不知道。”

“大家都是街坊四鄰的,彆這樣。”他舉起亮度強幾倍的大手電,“有話好好說。”

大家氣紅了眼,滾你媽的,誰跟你是街坊四鄰!

“各位,我跟你們中的部分人是一個年代的,你們是第一次聽說黑色奇跡,我也一樣。”劉值好言好語,“有問題大家一起解決,總會有辦法的,人多力量大,不要慌。”

“老子現在就想打死他!”隊伍裡有人呼吸喘得跟牛一樣。

“忍忍,沒到時候”“不差這麼一會”“現在我們跟他還是街坊關係,沒撕掉偽裝”有幾個稍微冷靜些的聲音在勸阻。

陳仰的眼睛被風吹得睜不開,他眯著眼走到劉值麵前:“當年體驗館發生了異變,被封了,現在被關小雲重新打開了,我們要做什麼防備?”

張琦在陳仰後麵說話:“我們是不是要儘快通知遊客們,讓他們離開這裡?還有三連橋的居民,要全部驅散!”

“那旅遊節怎麼舉行?”劉值冷喝了聲,他的音量降下去,嘴邊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人都走了,那能是旅遊節嗎?不能走,得留下來,越多越好,熱熱鬨鬨的。”

“不讓大家走,那到時候體驗館再次變異,不都得死?”張琦大叫,“我們都不知道具體什麼情況,會有怎樣的異變,不是應該做好萬全的準備嗎?!”

雖然那些人對任務者來說都是Npc,可在他們的世界,他們都是人。

“哎……很多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我隻能說,我們儘全力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劉值恢複如常,他的聲音夾在風聲裡,模糊不清,“至於體驗館的事,大家都要守口如瓶,家人也不能說,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畢竟體驗館已經被封了很多年,早就從三連橋的景點裡除名了,沒人再提起它,旅遊節期間不一定就會出什麼亂子,黑色奇跡也隻是傳說,真的假的誰知道呢。”劉值呢喃。

劉值的雞湯來的猝不及防,一股子死人味:“現在什麼都沒發生,不要自己嚇自己,回去洗個熱水澡,明天太陽升起來,又是新的一天。”

“看守者都出現了,這還叫什麼都沒發生?”陳仰冷笑著嗆他。

“各司其職,各儘其責,那不是我們該操心的事,我們需要做的是維護景區治安。”劉值沒有生氣,他吸了兩口煙,和藹道,“我相信大家勁往一處使,一定能協助其他工作人員把旅遊節辦好。”

“誒,劉隊,等等,我還想問你個事。”江江在靠近劉值的時候,腳下沒站穩,直接撞在了他身上,把他抱了個滿懷。

劉值扶住他:“什麼事?”

“就是,明天旅遊節幾點開始啊?”江江磨磨蹭蹭地鬆開劉值。

“跟去年一樣。”劉值道。

“……”

.

劉值走後,所有人都看著江江。

“咱們這支龐大的臨時隊伍,也就在這時候有點默契。”江江拿出一個鑰匙扣,那上麵掛著三把鑰匙。

大家沒耽擱,他們分頭行動,一夥人要用各種理由拖住劉值,讓他晚點發現鑰匙不見了,剩下的都去管理處。

門是關著的,今晚沒工作人員值班。

陳仰以為這是好的開始,半分鐘他知道自己想多了,不對,是想反了。

鑰匙打不開門。

陳仰又使勁把鑰匙往孔鎖裡戳,孔鎖發出難受的聲音,像是在說,尺寸看似試對的,實際不對,麻煩|拔||走。

江江和圍得比較近的幾人異口同聲:“沒事,還有兩把。”

外圍的也在你一言,我一語,急什麼,這把不是大門的鑰匙,那就是其他兩把裡麵的唄。

朝簡捏了捏陳仰的後頸。

陳仰受到了對象和隊友們的鼓舞,他握住另外兩把鑰匙,將其中一把捅進鎖孔裡……還是打不開。

陳仰周身的氣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爆了起來。

“沒事沒事,老弟,沒事的,還有最後一把,這把肯定是了。”張琦安慰陳仰,也安慰大家夥。

周圍的空氣變得有些躁,大家的氣息都不再平穩,有什麼一觸即發。

“我再試試。”陳仰把手心裡的汗擦在褲子上麵,他深呼吸,小心謹慎地試了最後一把。

然後……沒打開。

操。

陳仰要跳起來踹門,朝簡把他抱到一邊去了。

“乖乖……假的……三把鑰匙全是假的!”江江一張臉赤橙黃綠青藍紫,劉值把鑰匙放在外套裡麵口袋,他廢半天勁才順出來,結果?嗯嗯嗯???

隊伍裡響起一片咒罵。

“什麼玩意?這是挖坑等我們呢!”

“……”

“嗬嗬嗬,而且還是巨坑,一下埋了咱一個隊。”

“我靠,這是我碰過的最雞賊的Npc!”

“……”

大家的表情都很差,誰不是啊,以前的主要Npc要麼上來就陰森森神出鬼沒,明晃晃地作惡,把搞事兩字寫在腦門上麵,要麼從始至終都披著劣質的好人皮,我不揭你的皮,你不傷害我,我們彼此安好,世界和平。

這次的類型真是“活潑”,把他們當猴耍。

有個脖子上紋了一圈吻/痕的老哥找磚頭砸鎖,“哐哐哐”的聲音特彆響,聽起來讓人心驚肉跳。

其他人有的給他打氣,有的不讚成這個舉動,江江就屬於後者,他抓著同伴的手臂,小媳婦似的伸了伸頭:“大哥,你這麼砸,會不會影響到遊客?”

那老哥還沒說話,跟他一邊的任務者就跳了出來:“管理處哪來的遊客!”

“不是啊,你們沒注意嗎?管理處的附近就有一個民宿。”老肖的小搭檔指指一個方向。

他剛說完,民宿的一個窗戶裡就冒出一聲氣急敗壞的咆哮:“誰啊?煩不煩,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媽的,彆逼老子投訴啊!”

老哥默默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下一刻就控製不住地將磚頭砸出去。

那磚頭落地就蹦起來,飛處於老遠。

被Npc耍,被遊客威脅投訴,管理處的大門鎖還他媽是氣死人不償命級彆,砸這麼半天都沒變化,正常的鎖早爛了。

三重打擊讓任務者們暴躁到了一個臨界點。一時間,隊伍裡又是煙味又是零食袋被撕開的清脆聲,期間還夾雜著錘樹踢牆的砰砰響。

大家都以不同的方法緩解自己的情緒,他們心裡清楚,這個任務跟以往的都不同,以往就一個主任務,頂多會有個支線任務。而這次是任務連著任務,都是主線,互相關聯,互相牽製又互相交叉著推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百人開局到現在,這任務的特殊已經夠強烈了,還不知道有什麼險境在等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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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蹲在牆根下麵,他靠吸對象讓自己離發瘋的邊沿遠了一厘米,不敢離太遠,更不敢徹底遠離。他隻能把自己放在隨時都能瘋的界限。

“老集村那會兒,你用一根鐵絲就把祠堂的門鎖打開了,這次呢?”陳仰紅著眼看朝簡。

“哥哥,你忘了,我不能參與。”朝簡說。

陳仰眼裡的光瞬間就沒了。

朝簡摸他眼睛:“我即便能參與,那鎖我也開不了,隻能用鑰匙開。”

陳仰在朝簡的掌心裡閉上雙眼:“鑰匙隻有劉值有,他藏得很緊,明天就是旅遊節了,體驗館我們還沒進去過。”

朝簡偏開頭,沒讓陳仰看見他眉間深刻入骨的陰霾。

進了這個任務的任務者都容易慌,容易崩塌,實力也會在原本的基礎上大幅度下降,安慰是起不了什麼作用的。

朝簡尚未開口,就有一隻冰冷的手伸進他的衣服裡麵,伴隨一聲嘀咕:“我想了想,既然最後的任務地點是體驗館,那我們就肯定能進去。”

朝簡愣了愣,笑:“嗯。”

他低著腰背,把頭湊近,讓身邊人更好地在他衣服裡暖手。

?

快到零點了,一行人離開管理處,拖拖拉拉地走在風中,走在夜幕下,走在小巷裡。

陳仰想起來一個被自己遺漏的事,他在隊伍裡找到鄭之覃:“傻子呢?”

“早送回去了。”鄭之覃說,“這會在自家被窩裡做美夢。”

陳仰舒口氣:“你還好吧?”

“好。”鄭之覃腳步鬆散,“我習慣了。”

陳仰蹙眉:“生離死彆是能習慣得了的事?

鄭之覃毫不遲疑,口吻平淡:“當然能。”

陳仰抿嘴:“我不行。”

“那是因為你第二趟路有姓朝的為你保駕護航,你沒過多少站,身邊的人不算多,離開得自然也不多。”鄭之覃調笑,“像我,同樣是二次跑路,我卻過了很多站,身邊離開的多到數不清。”

“我都懶得送最後一程了。”鄭之覃兩手插兜,微仰頭看夜色,喉中溢出歎息。

陳仰跟鄭之覃聊了一小會,收獲了一堆負麵情緒。

他這趟跑的站是少,但他的第一趟多啊,不知道送走了多少新老隊友。

那段記憶是由鮮血組成的,他還沒想起來。

等他想起來了,他除了找個地方將它們放好,什麼都不能做。

陳仰見朝簡剝了個奶片遞過來,他張嘴咬進去,臉扭到張琦那邊:“琦哥,去我家?”

“不了不了。”張琦一隻手摸胡渣,一隻手對著他擺擺,“我回我那,明兒見!”

陳仰有一瞬間感覺這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散場,他們真的是鄰居。

所有人都隻是生活在三連橋的小老百姓,話題是房貸車貸老婆孩子等瑣碎事情。

沒有任務,沒有死亡,他們的口袋裡也沒揣身份號。

陳仰胡亂地抹了把臉,三兩下抹掉了臉上的恍惚表情,他長長地歎口氣。

朝簡低語,氣息裡的奶香很重:“哥哥,晚上做嗎?”

“做。”陳仰堅定點頭,這是他唯一一個能夠解脫痛苦的途徑。

朝簡抿著的唇角動了動,他多吃了幾個奶片,補充體力。

有人趕著投胎似的大步經過,陳仰把朝簡往身邊帶帶,不讓那隊友碰到他。

做完這個動作,陳仰怔了下,他垂著頭撓撓鼻尖。

“這是你對我的占有欲。”朝簡低聲笑起來。

“我知道!”陳仰瞥他,“彆笑了。”

朝簡孩子氣地討價還價:“哥哥,你讓我再笑會,我太開心了,上次你對我這樣,還是在你沒死……”

陳仰的頭頂沒了聲音,與此同時,他的手被扣得生疼。

“停停停,你們說,我們明天罷工會怎樣?”江江突然跑到最前麵,舉手蹦跳,“我們不去,我看劉值能拿我們怎麼著!”

這提議立馬被隊友們噴了。

“扯屁,這是我們的任務,生死一瞬,你搞清楚沒,真當自己是這兒的保安?”

“這要是份工作,彆說罷工,我辭職都行,裸辭,分分鐘辭掉。”

“不不不,這要是工作,我絕不罷工,更不會辭職,我會好好乾,積極回報社會,犧牲小我,完成大我。”

“……”

江江滿臉尷尬地溜了,他還真當自己是保安……入戲太深,|拔|不出來。

平時做任務不這樣,這次融入了進去,還跟Npc有了感情。

主要是因為他爸媽多年前就離婚了,各有各的家庭,他在外地上學打工,今年去媽媽家過年,明年去爸爸家過年,不管去誰家都跟客人一樣,沒有歸屬感。

而且爸媽這些年就沒有在一張桌上吃過飯。

但這個任務規則給他安排的身份是四口之家,父母的感情很好,兄妹的關係也很和睦,家庭幸福美滿。

人很容易被自己想要,卻又沒有的東西困住。

江江溜得更快。

“江江,等我一哈!”同伴風風火火地追上去,“你跑錯方向啦!”

陳仰回頭看身後的濃重夜幕,看那片靜靜沉睡的草木和披滿歲月痕跡的磚瓦,不知道明天三連橋的那些熟麵孔和生麵孔都會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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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三連橋和前兩晚沒有差彆。

淩晨兩點多,陳仰點了根事後煙,蜷著腿坐在床裡麵的窗前抽煙。

空調的溫度打得很適中,不太燥也不會冷,令人感到舒服。

陳仰把懷裡的煙灰缸拿出來點,將煙灰彈進去,他清了清有點乾疼的嗓子:“朝簡,給我倒杯水!”

“水還在燒。”朝簡很快進房間,“等會。”

“晚上沒燒啊?”陳仰按按頭,“我怎麼記得燒了的?”

朝簡沒說“你記錯了”,隻說:“喝完了。”

“噢。”陳仰勾勾手,老流氓樣的笑,“到哥哥懷裡來。”

朝簡的麵步漆黑。

陳仰把最後兩口煙留給朝簡,他往對方寬闊的背上一靠,手摸了摸對方薄而清晰的腹肌。

二十歲,多好的年紀啊,陳仰感歎不已:“那歌怎麼唱來著,時光它一去不複回,往事隻能回味?”

朝簡含著煙蒂,嗓音沉沉:“跑調了。”

“不重要。”陳仰一本正經,“意思到了就行。”

“你睡不睡?”朝簡看他。

“不睡了。”陳仰說,“你去看看水,我好像聽到水開了。”

朝簡把煙頭摁在煙灰缸裡:“不準再抽煙了。”說著就下床去廚房。

“管我。”陳仰好笑地哼了聲,他爬到床前,身手夠到櫃子上的背包,一把撈到腿上。

陳仰打開背包,拿出《量子論之世界與意識的關係》,從頭開始翻了起來,內容大多都能背了,他現在純碎是看情懷和信念。

翻到一頁上麵寫了好幾個“回家”,陳仰跟著念了出來,他把臉埋進書裡,聞著印刷的墨味發呆。

“你在乾嘛?”房裡響起朝簡的聲音。

陳仰深呼吸:“我在吸收能量。”他抬起頭,就著朝簡的手喝口水,“溫的。”

朝簡:“放陽台晾過。”

陳仰愣了一下:“有時候你倒顯得比我大。”

“這不是很正常嗎。”朝簡不快不慢道,“我很多地方都比你大。”

陳仰“嘖”了聲。

朝簡睨他一眼:“你在想什麼,我說的是手和腳。”

陳仰:“……”

“我有感應,我這次能進最後一關,快了。”陳仰把書丟一邊,翻出日記本攤開,一頁頁往後撥,長長短短的線條映入眼底。

沒得到回應,陳仰的視線從日記本上轉移到朝簡臉上,就這麼掉進了他眼中的那片深海裡。

海上有朦朧光暈,快要天亮了。

陳仰怔了片刻才收回目光,接著看日記本,他能感應到,朝簡作為他的搭檔,身份號的共享者,自然也能。

隻是朝簡不說,怕他恐慌。

陳仰把日記看完,手往背包最底下伸,摸到畫家給的兩顆大鑽石,也不曉得回家了,這鑽石還在不在。畢竟鑽石跟書不一樣,它不是真正的現實世界的東西。

要是沒了,那也隻能說他們有緣無份,注定不能成為一家人。

陳仰從口袋裡摸出白卡,這上麵還有他的體溫,應該說全年都是溫熱的,就沒涼過。

畢竟二十四小時不離身,睡覺都揣著。

陳仰的指尖蹭過自己的身份號,0-1-9-。蹭完把白卡翻個遍,沉默著和他的人臉頭像對望。

平時陳仰都慎重保管白卡,生怕它折了丟了,他試著用一種隨意的姿態將它扔了出去,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暢快。

朝簡一直陪著陳仰,看他發泄。

陳仰喝了大半杯水,有一搭沒一搭地埋怨吐槽了會任務規則就睡著了,朝簡將他翻亂的東西一一收好。

朝簡靠在床頭,抱小孩一樣把他抱在身前。

陳仰跨坐在朝簡身上,腿下意識環在他腰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在他懷裡做夢。

夢裡有一片竹林,陳仰在挖春筍。

朝簡蹲在旁邊,眉頭皺在一起:“仰哥,我跟你說的,你有沒有……”

“叫什麼仰哥,叫哥哥。”陳仰抓著一根春筍,將上麵的土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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