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燈(2 / 2)

身份證019 西西特 18259 字 8個月前

那是武玉對象,陳仰也記得他。以前他們同樣做過隊友。

“向東。”喬小姐削薄的唇微張,蹦出了第三個陳仰熟悉的名字。

陳仰沒顧得上驚訝,隻盯著思緒卡住了的喬姐。

“七個還是八個?”喬小姐仰頭看車頂的報紙,“七個……還是八個……”她自問自答,“七個吧。”

陳仰的臉頰抽緊。

喬小姐對上他擔憂的眼神,沒什麼意義地扯動了一下唇角:“七個。”

陳仰說:“那就是算上你自己,還差三個。”

“隻差三個了,再想想!”他抓住喬姐的手臂,力道一再收緊,“你再想想!”

這個任務他幫不到她,隻能靠她自己。

“你這責任心啊,好好好,我想。”喬小姐小範圍地走動,她半晌出聲,“有個老頭,胡子花白,挺有學識,修養也不錯,好像叫……馮……馮老。”

陳仰按手機的動作一頓,這幾個都是他認識的,最後兩個不會也是吧?

然而喬小姐最後說出來的兩個隊友他沒聽過。

陳仰眼看時間還剩幾秒,他飛快道:“喬姐,你再確定一下有沒有出錯,冷靜點,仔細想想。”就像考試做卷子,寫完也要檢查一下,萬一有錯呢。

喬小姐沒有檢查,因為司機那張死人嘴開始說話了。

“終點站到了。”

司機的聲調不是之前那樣有人氣,這次死氣沉沉,“請所有乘客依次從後門下車,開門請當心,下車請走好,感謝您乘坐31路公交,再見。”

公交車的紙後門在幾人的注視下緩緩打開一條縫隙,那縫隙又在瞬間開到最大。

黃毛第一個衝出去,那一霎那他就消失了。

之後是眼鏡男。

女白領沒有急著走,她在對未婚夫的紙人做最後的道彆,聲淚俱下。

“我要回家了,”女白領輕聲說著,滿臉都是淚,“我會帶著你的希望繼續往前走的,我一定會實現我們的願望,一定會的……一定會的……”她喃喃了幾句,捂著嘴踉蹌地從車上跑了下去,一個擁抱都沒辦法留下。因為紙人不全是她未婚夫,還有一個鬼魂附在上麵。

“喬姐,我們也……”陳仰回頭的那一刻,嘴邊的話乍然僵住。

一個紙人靜靜站在他身後,看著他。

陳仰的眼底一紅,鼻息也變得紊亂無比,他有點無措,伸出去的手想碰紙人,卻又抖得很:“怎麼回事?喬姐,為什麼?”

車裡的語音回答了陳仰的問題。喬小姐少說了一個名字,不是七人隊,是八人。有一個她沒想起來。

漏掉了一個隊友,代價是自己的一條命。

陳仰的閾值之前降到了一個非常人的數值,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影響,恢複以後還是很不穩,這會就極速下降,有溫熱的液體從赤紅的眼眶裡淌了出來,他眼睜睜看著紙人走到後排,拿起大砍刀,邪惡猖狂地對著虛空斜劃了幾下。

那不是喬姐了,陳仰連聲告彆都來不及,他大力搓了搓因為情感劇烈起伏而充血的臉,腳步沉重地走向後門口,回頭。

視線掃過一個個紙人,最後停在喬姐變的紙人身上。

“喬姐,再見。”陳仰克製著哽了一下,鄭重地重複了一次,“再見。”

這次死彆之後,他和喬姐在將來再見了,他們重新認識,重新成為隊友,老隊友,朋友。

現在陳仰希望他們還能再見。

他希望喬姐也從三連橋的機房進了自己的走馬燈,他們都能走出終點,再次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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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走出公交的那一瞬間,他站在客廳,眼前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擺設。

這裡是三連橋,他家!

陳仰還沒從複雜的情緒裡出來,大門外麵就響起了“扣扣”聲。

有人在敲門,可能是鄰居,陳仰不確定,他準備開口詢問一下的時候,臥室裡傳出一聲起床氣很大的謾罵。

“啊,操,困死了。”

那聲音讓陳仰全身的毛孔刷地張開,他看著另一個自己從臥室裡出來,身上穿著一套灰色的狗頭睡衣,褲腿一高一低,打著赤腳,眼睛眯在一起,手使勁抓著染成栗色的頭發,邊走邊發牢騷。

“怎麼這麼快就天亮了,我感覺自己才躺下,好困,我不行了,頭疼,最近任務有點多,睡不夠……”

“仰哥,你起床沒啊?”門外是陳仰的熟人,曾經的搭檔,香子慕。

“沒起!”

說話的人東倒西歪地打開大門,哈欠連天:“香女士,你來這麼早乾什麼,找削……你臉上那兩大坨是什麼東西?來的路上被人打了?誰打你的,跟哥說,哥弄死他。”

“那叫腮紅。”香子慕冷颼颼道。

客廳裡的陳仰愣怔了一會,哭笑不得,原來他人生重要的節點不全是任務,還有生活片段。

不是任務的話,他就隻是看客,看著曾經的自己和朋友們相處。

其實這才是真正的回顧走馬燈。

陳仰望著那個蓄著栗色短發的自己,心想,挺好的,他剛送走王寬友和喬姐那兩個老隊友,不能再接著來了,這次能讓他喘口氣。

人生是一部電影,有無數個劇情拚接而成。陳仰前兩段劇情是全息網遊模式,直接進去了,這次他是觀眾。

陳仰目睹香子慕和以前的他拌嘴,臉上的表情很豐富,他的心裡生出一股子酸澀感,以前的香子慕留著短發,發尾往裡卷了卷,發色是亞麻的帶點灰棕,她有溫度,接地氣,就是個鄰家大姑娘。

後來的她不是這樣,後來的像一張浸過水霧的黑白畫,像山頭一捧雪,寒淡寂寥,不真實,她的眼神也總是很深很遠,隔著什麼東西,看不清。

唯一的相同點是,過去未來的她都有一張瓷白如玉的臉。

“仰哥,彆睡了吧,孫大哥今天……”香子慕拽住想往床上爬的人。

“相親,我知道,說八百遍了,我就睡十分鐘,就十分鐘。“

香子慕跟個老媽子似的,恨鐵不成鋼地故意把被子使勁抖抖,最後還是將被子給秒睡的人蓋好,轉頭去廚房看有沒有吃的。

“我還沒吃早飯,等你起來,我恐怕已經涼了,我還是自己動手吧。”

陳仰見香子慕輕車熟路地直奔廚房,開冰箱翻騰出一個透明碗,扣開蓋子,手伸進去拿了個蘿卜丁吃掉。

“這還是我幾個月前醃的,仰哥真的是……的虧任務者不會死於普通病災,隻會死在任務世界或者跟任務有關,不然他墳頭都……呸。”

香子慕拍幾下自己的嘴巴,又呸呸兩聲,她放下透明碗,卷起薄開衫的袖子燒水,拿雞蛋跟麵粉,她要做餅。

陳仰本來是在廚房門口的,他不知看到了什麼,快步衝進去。

香子慕的左手腕部有一條細細的血痕,結痂了。

陳仰下意識張口:“這是怎麼弄的?”

香子慕單手打蛋,嘴裡哼著《明天會更好》的副歌:“唱出你的熱情,伸出你的雙手,讓我……“

“你那是怎麼弄的?”

這話不是陳仰說的,是當年的那個自己。

他看著本來在房間補覺的自己大步流星地走近,指著香子慕左手腕的傷痕,比現在的他要飛揚灑脫許多的臉上滿是嚴肅。

香子慕繼續打蛋:“不小心劃的。”

“你給我說說,怎麼個不小心法,才能劃到這?”

香子慕把蛋殼丟進垃圾簍裡:“我做餅呢,孫大哥跟相親對象約的是九點在……”

手裡的碗被奪走,重重往台子上一磕,裡麵的蛋液驚惶地濺了出來,有幾滴落在了她的開衫上麵。

“仰哥,你這是乾什麼?”香子慕拿抹布擦擦開衫上麵的蛋液。

“我還想問你呢,子慕,大家不是說好要一起往下走的嗎?你要先走?”

香子慕眨眼:“我沒想先走,我就是,”她撇撇嘴,“早上起來沒有見到太陽,心情不好,我看到床頭的匕首,就對著手劃了一下,沒有彆的了。”

“嗬嗬,我不跟你說,我找我小文哥,你看他信不信你這一套。”

“彆啊,我說的都是真的,每個字都是真的,這點小事就不告訴他了吧,今天是他重大的日子,咱不給他添亂了。”

“……”

陳仰看香子慕把袖子放下來,也許現在的她沒有撒謊,她沒有那個念頭,但是……

陳仰腦中浮現出香子慕在小鎮任務期間,一次次拉袖口遮掩左手腕的畫麵,後來的她應該還是劃了,可能還不止一兩條。

沒有了搭檔,沒有可以交心的朋友,孤零零地走著,不論是往後看還是往前看,都是白茫茫一片。

.

陳仰坐在桌前,看自己和老搭檔香子慕吃早飯,他們去和孫文軍會合的時候,他跟了上去。

那是他不受控製的行為,他要跟著自己。

跟著那個染栗色頭發,戴棒球帽,穿一身黑色運動衣的自己。

朝簡完全是在學他。

烏雲很厚,天陰陰的。沒過多久,陳仰見到了另一個老搭檔,孫文軍沒怎麼變,他打扮休閒,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嘴角掛著笑意,氣質儒雅謙和。

相親的對象還沒到,發信息說是堵路上了,孫文軍跟兩個戰友坐一塊喝茶。

陳仰在旁邊的空位上坐下來,聽他們閒聊。

話題沒有牽扯到任務,全圍繞著稀鬆平常的生活日常。

陳仰感慨,以前的自己活得很明白,還能把任務跟生活分得很開,沒有混在一起,精神看起來也沒什麼創傷,了不起。

“下午我要陪阿景看房子。”香子慕吃個山楂塊,口齒不清地提了個事,“他覺得我那邊靠著五澄糊,挺有仙氣,想租個一室住一住,換個環境換個心情。”

“你沒告訴他,你那一到下雨天,陽台都滴水?”

“我就告訴了他這個,他才堅定要搬過去的。”香子慕抖抖肩,“他說自己從小就有個大聖夢,想住水簾洞。”

旁邊的陳仰:“……”武玉對象曾經這麼有個性的嗎?

等陳仰回過神來的時候,桌上的三人已經聊到了情感話題。

因為香子慕在街對麵發現了一個帥哥,她喜歡混血的,成熟的,年齡差在十歲以上,笑起來眼角有細紋的男性。剛才那位完美契合。

香子慕扒在玻璃窗前:“那大叔從我的視野裡一晃而過,我已經跟他過完了下半生,並且合葬在山頂,墳頭長了一片野花,我和他的孩子在墳前給我們燒紙,向我們問好。”

“……”

“那你還不上?”

香子慕腿一翹:“上不了,他是gay。”

“節哀。”

“不是什麼過不去的坎,習慣了。”香子慕看了眼孫文軍,“人到了沒?”

孫文軍在發信息:“快了。”他不是在跟相親對象聊天,而是在和阿景聊。

孫文軍:女方不是任務者,是家裡強行塞給我的,吵得沒辦法了,來見個麵就當是交個朋友,沒其它打算。自身有今天沒明天,不想那些。

阿景:我們這類人,隻適合找同行。

孫文軍按了一行字,又刪掉了,回過去一個:嗯。

陳仰沒偷瞄孫文軍的聊天框,他隻是望著對方發了會呆,收回視線的時候冷不丁地發現自己看著一個方向,眼裡蹦出激烈的光亮,那眼神就像是老狼看到了小雛鷹。

“我也發現了一個挺不錯的小孩。”

陳仰聽到曾經的自己這麼說,他順著那個方向望去,下一刻他的胸口悸動,想跑飛奔過去,卻發覺身體不能離開自己太遠,有距離限製。

那是朝簡!陳仰拚命伸頭張望也隻能看見一個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潮裡,他的眼角通紅,心底被灌滿了又甜又燙的汽水。

原來以前的我就是gay,我從來都不是直的。

“小仰仰,你看上的人在哪個方向。”孫文軍把手機放回口袋裡麵,一副要做主準備婚禮事宜的樣子。

香子慕也不看大叔了,她一口乾掉半杯茶,一派正色:“我們陪你去。”

“隻是背影而已,你們知道的,我是背影控,愛情觀是距離產生美,背影殺手往我麵前一站,我肯定就會覺得一般般,這樣的例子多了去了。”

“也對,我上次就看到一個背影超有味道的,一轉頭,炸裂。”香子慕操心道,“我希望仰哥你跟孫大哥都能找到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脾氣好,溫溫柔柔又能幫到你們,最好是同行,大家能有同一個夢想。”

陳仰聽到自己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我不可能找任務者當對象。”

“萬一呢?”孫文軍揶揄地笑道。

“沒有萬一,做任務交朋友多快樂,找對象太麻煩了,沒必要。”

“你是沒遇到那個對的人,等你遇到了,你就會覺得相見恨晚,一天二十四小時太短。”

“世上就不會有那樣的人能讓我那麼想,我的肋骨全齊,沒丟。我是不可能談戀愛的。”

陳仰看著曾經的自己那副對愛情不屑的樣子,沒什麼感想,總之就是,臉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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