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烤肉店,烤盤上五花肉和排骨已經滋滋冒油, 各種烤製品的香味彌漫在室內, 讓人食欲大開。
仁王拿著菜單幫每個人點飲料, 旁邊的服務員記下來:“綠茶、可樂、果汁...軍師妹妹喝什麼?”
平常相處的朋友不用問就知道口味,但是幾個男生中間唯一的女孩子, 安娜, 她的口味仁王可不知道。
“現榨的果汁就可以了。”安娜微微點頭,拿小刀劃開一塊豆腐,一片片小心地鋪在烤盤上。
安娜更喜歡吃素, 烤肉店裡能吃的東西可不多。
在‘處理’完真田宅的事情之後, 除了真田弦一郎, 所有人都告辭離開。而這一場驚魂未定顯然不是能夠簡單平息的, 所以乾脆大家聚在一起吃個飯。柳給家裡打電話, 然後帶著安娜一起加入。
一扇扇屏風隔開了獨立空間,仁王撐著下巴, 頗為好奇地打量安娜:“軍師妹妹是陰陽師嗎?”
仁王很明顯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話一出口, 旁邊的柳生已經咳嗽起來了,或許他知道,隻不過故意裝作沒看見......
“不是哦。”安娜想了想,抓了抓臉頰,有點不好意思。
“是道士, 中國那邊的道士。”不過最近有擔任審神者, 這種事情還是不要說了。
相比起仁王的興趣, 丸井明顯對小鬆佳子的情況更感興趣。
“呐, 柳妹妹,佳子姐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丸井大概是真田以外和小鬆佳子最熟的人了,而且也是所有人裡麵很早就覺得小鬆佳子不對勁的一個。
安娜頭也不抬,用公筷小心地翻動自己烤的小豆腐,有一縷頭發黏在了鼻頭都沒有察覺,還是柳蓮二順手幫她捋開了。
“嗯嗯,那個姐姐啊。怎麼說呢,大概是被人騙了吧。”安娜覺得小豆腐還要等一會兒才好,放下了公筷。
“你們知道泰國的古曼童嗎?”
其實是白問的,這群少年連自己國家的一些超自然存在都不見得搞懂了,更何況是國外的。
其實所謂古曼童,就是夭折的小孩子亡靈,他們無法投胎轉世,隻能在人世間飄蕩。最終泰國高僧想到辦法,將他們附在泥胎木塑的小孩子人偶中,這就是古曼童。有想要請古曼童的信眾,僧人就會讓信眾將古曼童請走。
“這種東西為什麼會有人要啊?”丸井文太聽完覺得簡直無法理解,這個世界人的真的很奇怪。
安娜反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用相當納悶的口氣道:“當然是有求於人,哦哦,為了積累福報的也有。”
“古曼童可以在佛教教義允許下幫助供養的信眾做一些事情,有一些事情是人類想做但是做不到的,很多人當然會心動。同時,如果供養的信眾多做好事,信眾和古曼童就可以一起修功德,古曼童中的小孩子亡靈就可以重新去投胎了。”
“聽起來還不錯啊。”說這話的是仁王,隻不過看他摸自己小辮子的動作,以及漫不經心的口吻,實在不知道他是不是認真的。
安娜烤的豆腐越來越好,安娜又翻過一遍,然後給自己調蘸料。擺弄著各種調料小瓶子,語氣和仁王一樣漫不經心,她有些不喜歡提這種事。
“或許吧,不過我並不讚成這個。我不知道日本有沒有這樣一句話,但是在華夏是有的——人鬼殊途,人和鬼最好沒有任何交集。而古曼童,與鬼為伍,這是什麼好事嗎?”
與此同時,所有人的飲料都上來了,放在安娜麵前的是一杯混合果汁。喝了好大一口,安娜才抬頭:“知道嗎,泰國,或者說被中國稱之為‘南洋’的幾個國家,古時候巫術文化盛行,各種邪術到現在依舊很昌盛。很多邪術,最有名氣的大概是養小鬼。”
安娜不帶感情地描述,如何從母腹中直接取出孩子,如何用人血、屍油來供養,其中殘忍、血腥,她已經儘量省略了。其實泰國以此為題材的驚悚片不少,安娜這樣提起,有的男孩子還是有一些印象的。
“而古曼童的話,和養小鬼,一線之隔。仔細想想,大概也隻有古曼童中的亡靈是自願的,而且有高僧佛法加持,其餘的其實本質一樣——都是在‘養鬼’啊。”安娜咬了一口小豆腐,最後幾個字說的有些含糊不清。
“或許供養古曼童一般不會出什麼問題,不過我個人而言,最好還是不要去碰...畢竟那是‘鬼’,誰知道事情會發展成什麼樣子。”
“就像是佳子姐這樣?”丸井文太睜大了眼睛。
安娜瞟了他一眼,搖頭:“不,這是另一種情況,我說過的,那個姐姐被人騙了。古曼童這種,普通人根本不了解,誰知道你請到的是古曼童還是巫師養的小鬼?你能分辨嗎?”
安娜在南洋混的師兄和她說過的,那邊有很多巫師養小鬼,當作古曼童賣給彆人,其實就是為了吸取供養古曼童的人的氣運。以及,通過供養者的供養,減輕自己供養的負擔——供養者多少會給小鬼提供一些‘食物’。
“最開始隻不過是香火而已,因為鬼吃的是食物的‘氣味’,所以香火是能夠吃的。不過香火對於巫師小鬼這種存在,連清粥小菜都算不上。估計一開始巫師賣給那個姐姐小鬼的時候是讓她把小鬼供在玄關,至少是正對著門的位置。”
據說將祖宗、神仙、佛祖之類供養在玄關對麵不好,容易有各種孤魂野鬼來偷香火吃——孤魂野鬼無人供養,往往是靠這種方法飽食。不過偷一些香火倒是小事,怕的是有的鬼魂就此不走了,纏上這戶人家。
不過將小鬼養在這個位置,其實就是誘餌,引誘過往亡靈來偷香火,然後小鬼就有‘食物’了。或許小鬆佳子也想將小鬼放在玄關對麵,但是這是真田家,沒有條件這麼做。退而求其次,對著這個供小動物出入的‘門’也勉強可以。
“人類的思維是很奇怪的存在,隻有在人類認為是‘門’的地方,外來的幽靈才可以通過——所以那個小口才會有用。”大概吞噬了不少亡靈吧,所以安娜才會歎息,雖然會偷香火的亡靈很多並不無辜。
既然說到了這裡,安娜乾脆一並解釋:“放在玩偶旁邊的小玻璃瓶,裡麵裝的黑白小魚象征的就是小鬼和那個姐姐。連接不是輕易能切開的,所以我讓真田桑幫忙按住左手手臂的動脈,再加上畫在眉心、心臟這些地方的符,能夠讓小鬼以為那個姐姐已經死了。怕危害到自身,小鬼會斷開這種連接,這種時候隻要打破玻璃瓶分開雙魚就好了。”
至於踢翻香爐燒掉人偶,都隻不過是在送‘神’而已。當然,說是送神,其實是鬼。這就像是筆仙、碟仙等遊戲,說是請仙,其實絕大多數是在請鬼。
安娜給每個男孩子分了一個平安符:“回家之後用柚子水洗澡,再不然撒撒鹽——要是你們有東瀛的去晦氣的辦法也可以試一試。好好睡一覺,很快就會沒事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安娜始終低著頭:“我本來是想把那個小孩子引向正道的,但是...直到最後才下手打散了他。幸虧這是好對付的小鬼,但是不是每次都能這樣好運的——這會害死人的,這一次隻是運氣好而已。”
“並不是這樣。”柳蓮二是一個相當溫和的人,他的溫和或許隱藏的很深,但是確實是存在的。
手放在安娜的肩膀上,就像是平常對網球部的後輩一樣:“安娜已經做的很好了,安娜隻是年紀太小,不夠了解這份工作。”
安娜還是一個小姑娘,小姑娘當然會有惻隱之心,哪怕對待罪大惡極的人也不一定能下死手。這是因為他們的心還太柔軟了,或許有一天安娜會成長成殺伐果斷的樣子,但是柳蓮二並不討厭安娜現在的樣子。
她隻是還沒有學會一些無法斷定是好還是壞的東西,僅此而已。
回家之後兩人很有默契地沒有和家裡人提起外麵發生的事情,隻有明美姐姐按住了洗完澡換上睡衣的安娜:“安娜醬,第一次見麵就和蓮二社團的朋友吃飯了嗎?怎麼樣,覺得少年們。”
正如男生總是會討論女生,女生討論討論男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柳明美揉搓著小堂妹的頭毛笑嘻嘻的,安娜則是認真想了想,忽然發現印象最深的是柳生學長和丸井學長。
丸井的原因很明顯,因為他是那隻小鬼的獵物,安娜想不關注他都難。至於說柳生學長...嗯嗯,難為他了,這麼害怕這種東西還要一起行動,這一點讓她記憶猶新。
安娜思考該怎麼回答柳明美,萌噠噠地想問題,柳明美立刻又揉了揉她的頭毛,抱住:“卡哇伊內~安娜醬還是不要想這個問題,最好一輩子都不要想這個問題。不談戀愛也很棒啊!”
安娜已經完全放棄搞懂這個姐姐了。
第二天的柳宅,柳蓮二和安娜晨練回來,柳夫人立刻叫住了柳蓮二:“蓮二,剛剛真田那孩子打電話過來了,讓你回來了立刻給他回電話——聽起來那孩子很著急的樣子,真是少見的慌張,應該是很急的事情吧。”
柳蓮二一下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摩西摩西——”“弦一郎,是我,有什麼事情嗎?”...“我知道了,馬上過來。”
安娜正好洗完澡下樓,柳蓮二拉住安娜:“弦一郎那邊的事情,需要你的幫忙。”
柳蓮二神色著急,安娜也認真起來:“先說說是什麼情況,做一些準備再過去比較好。”
柳蓮二連洗澡都顧不上,滿身是汗地進了安娜的房間:“是弦一郎的表姐,她現在很奇怪。弦一郎說她昨晚醒來之後就非常焦躁,誰都控製不住她,最後隻能送醫院了。”
事情確實很糟糕,因為小鬆佳子的表現是精神上麵有問題。而這種情況送醫院的,知情者一旦泄露出一點點,在日本這個好麵子的國家,一個女孩子的未來就毀掉了。
“但是醫生檢查不出身體上的問題,隻能判斷需要送到精神科。而精神科也沒辦法應付這件事——鎮定類的藥物似乎完全沒辦法。安娜,我是說,和昨天的事情有關嗎?”
安娜自己也是眉頭緊蹙,翻開行李箱帶上幾樣應該有用的東西:“先過去再說,是醫院還是真田學長家裡?”
“已經從醫院回來了,因為醫院沒有任何辦法。”雖然這麼說很奇怪,因為沒有辦法就從醫院接回來?不過這就是現實的情況,畢竟醫院沒有辦法又為什麼要送到醫院呢。
安娜和柳蓮二到達真田宅的時候,真田弦一郎站在門口路邊,顯然是在等他們。
沒有多說話,先把人帶到了小鬆佳子的房間:“母親,蓮二和安娜桑是過來看望表姐的。”
雖然這麼早過來看望關係並不密切的人很奇怪,但是正在照顧‘病人’的真田夫人並沒有多想。或許是這些孩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已經相處的很好了吧,畢竟小孩子的事情總是不樂意和大人來說的。
小鬆佳子依舊很狂躁,但是在安娜進來之後好像安靜了一些。因為她完全是不受控製的狀態,所以真田家的人用棉布條把她綁了起來。清早從老家鄉下趕過來的小鬆先生和小鬆夫人也在旁邊,小鬆先生正在安慰一直在流眼淚的夫人。
安娜借著這個機會仔細觀察了小鬆佳子的情況,中間甚至握住了他的手。如果彆人這樣做,小鬆佳子絕對會反應巨大,但是安娜這樣做她卻好像是很安靜。這個情況是異常的,隻不過擔憂的親人們顯然沒有發現這一點。
安娜對堂哥和真田點了點頭,三個人從房間出來。就在安娜離開房間之後,小鬆佳子反應劇烈起來。
真田眉頭緊鎖並不說話,三個人在庭院慢慢走,離喧鬨的房間越來越遠。
“知道什麼是家神嗎?”安娜低頭踢著腳邊的石頭,聲音有一點兒有氣無力。
柳蓮二有心製止堂妹踢石頭的行為,日式庭院裡麵,常常小石塊也有固定的位置,並不能隨便亂動。但是看到安娜低落的樣子,他又沒辦法把這個提示說出口了。
真田仔細思索安娜所說的‘家神’,這並不是一個陌生的詞彙,在華夏是,在東瀛也是。所謂家神,通俗說就是家庭守護神,是家裡供奉的,守護這個家族的存在。
其中包括祖先,都是家神的一種。
廣義的家神甚至可以是供在家裡的神佛等,狹義上,這些神佛就不能算了。因為神佛在太多太多人家裡了,可以說是兼職。而狹義的家神,往往是專職做每一家人的守護者。
安娜在國內知道的,這種狹義的家神最常見的是東北一帶。大概是東北白山黑水,廣袤的土地上各種動植物資源豐富,各種動物成精的傳聞特彆多。流傳最廣的是‘五大仙家’,也就是狐、黃、長、蟒、蛇——即狐狸、黃鼠狼、長蟲、蟒蛇、蛇。
其中長蟲也是蛇,不過按照東北大地上的理解,長蟲是無毒的蛇,而蛇就是毒蛇。這些動物靈氣充足,容易修行,在修煉到有一定道行後就會去積累功德,為成仙做準備。
一部分就會選擇成為家神,守護某個家族。
而日本的家神就更多了,座敷童子屬於不太正經的家神,因為到了一定時候他們就要走。而一個家族長長久久供奉的、隻屬於某個家庭的保護神也不是沒有,在這個擁有八百萬神明的狹窄土地上,這種神明隻多不少。
“古曼童也是可以當作家神的存在...其實巫師養的小鬼也是,雖然很難掌控,最後總會招來報應,但是的確是‘家神’沒錯。請神容易送神難,再加上小鬆姐姐和對方曾經命格糾纏,總是會有一些因果的。”
因果、業障、恩怨,這種東西在玄學領域根本無法可想,這和有沒有本領都沒有關係。
“其實小鬼確實已經徹底消失了,小鬆姐姐的情況更像是她自己走不出來,她被‘迷住’了。過一段時間或許會好。”所以無論是從科學的角度,還是從超自然的角度來說,其實小鬆佳子都沒有問題。
真田弦一郎顯然無法接受‘或許’這個字眼,更重要的是小鬆夫妻始終在那裡後悔,認為是自己把女兒逼成這樣的——或許就是有的人沒辦法跨過內心的障礙和世界交流,為什麼一定要強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