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之後的東京, 乾淨又冷淡。豪華的進口車一路滑向有名的富人區, 大概一般人很難想象,在寸土寸金的東京,最高級、繁華的地段, 竟然會有人鬨中取靜興建麵積巨大的豪宅。
隻能說貧窮限製了人類的想象力......有錢的話當然可以為所欲為。
梧桐葉子凋零,但是從高大的樹形,修剪得當的樹冠可以知道,其他三個季節這裡已經是畫冊上林蔭大道一樣的地方。如果當地政府再搞點噱頭, 這裡就是新的‘情人大道’之類了。
不過應該不會,實際上從外圍的林蔭道開始就屬於私人領地了, 當然不會有當地政府插手什麼事。
“呼——”下車的時候吹出一口白氣暖了暖手, 安娜原地蹦躂躂兩下,然後四周瞄了兩眼。
“不管怎麼說, 看跡部學長你家都有夠誇張的。”
站在門口的跡部景吾挑了挑眉, 居高臨下地看著安娜:“說什麼蠢話?快進來!”
溫暖的和式房間,因為地暖和中央空調的關係溫度始終保持在最舒適的範圍之內。從外麵進來的安娜首先就拿下了圍巾, 脫掉了沉重的外套。裡麵穿的是鬱文館中學的學生製服,相比一般學校來的校風嚴謹, 這也體現在了校服上麵。
至少從跡部景吾的角度來說, 裙子的長度、細節的心機, 完全敗給冰帝中學了。至於女生熱衷的改動校服——拜他精確的觀察力所賜, 就算不怎麼注意也全都知道。安娜就連一個配飾都沒有加。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 安娜也並不需要什麼配飾。逐漸長大的少女就像是蓮池裡的蓮花, 一片片舒展開花瓣, 比起隱隱約約的身姿,最先開始昭示存在感的卻是清冷的香味。
本人不曾自知,可是旁觀者心驚。
非要說什麼的話,太漂亮了,隻是太漂亮了而已。
最普通的中學女生製服,發尾微微卷曲的長發。為了方便,安娜從裙兜裡拿出了一根綴著毛茸茸小黃雞的頭繩,咬在牙齒上。手指抓了幾下頭發,束到一起,摘下頭繩綁了一個低馬尾。
一縷散發垂在臉頰旁邊,美麗的臉龐因為這種漫不經心反而更加顯示出少女不同於成女的清純素雅。
“棋盤已經擺好了啊,看來跡部學長也有好好做圍棋禮儀呢。”安娜跪坐在跡部景吾對麵,發現棋盤整理的乾乾淨淨。
安娜和跡部依舊保持著沒有國外比賽就兩周見一次的頻率,彆誤會,不是什麼隱秘的關係,隻不過是圍棋指導而已。到現在為止這種圍棋指導已經維持了一年多了,兩人關係也熟識了很多。
跡部的天賦很高,計算力超強,前期進步很快。不過他在圍棋一道上麵的缺點和優點一樣明顯——安娜教他圍棋就像是在教一個歐美人下圍棋一樣。
隻能說他的思維習慣就是外國人的那一套。
這使得他的圍棋沒有了一般棋手都會強調的‘遊刃有餘’、‘餘味’、‘轉圜’之類。雖然他自己也在很努力地克服那一套,不過現在看來效果是很有限的。
解決了幾個小的問題,安娜開始給跡部景吾下指導棋——跡部景吾執黑先行,並且多擺三個子。
清脆的敲擊聲響起,安娜的心神立刻收斂起來。無論是怎樣的對手,一旦坐在安娜麵前,她能想到的就是贏而已。
跡部擺弄了兩下棋子,頗為放鬆:“昨天對倉田六段那一局贏的挺漂亮的,姑且還算華麗吧...”
安娜拍下一顆棋子,笑了起來,眉眼像是月牙一樣彎彎:“跡部學長竟然開始關注這種最新的圍棋賽了,實在是巨大的進步啊。”
一年多以前的跡部景吾根本就是一個對圍棋沒有絲毫興趣的少年,知道圍棋規則可是連棋譜都沒有打過幾篇。但是在激起圍棋方麵的興趣之後,迅速發生了變化。
名局棋譜多做研究隻不過是開始而已,安娜沒有想到他現在就連最新的對戰局都會了解。要知道,這可是真正的棋迷才會做的事情。
何況昨天她和倉田厚棋手的棋賽,隻不過是棋聖戰的外圍賽而已。這個階段沒有直播,就連雜誌社也隻會看在安娜的麵子上刊載一下棋譜。
就算棋局內容真的非常豐富,要帶來影響力也很難。
跡部景吾肯定是不會去棋院那邊觀戰的,雜誌社也要等到出刊日才能發表...所以跡部隻能是特意從棋院要來了安娜和倉田厚的棋譜。
正如安娜所說的,真的是巨大的進步了。
跡部景吾略作思考,對安娜的一步‘分斷’做出了強烈的反擊。然而從他雲淡風輕的表情來看,可不知道他下了攻擊性這麼強的一手。
“嗯哼...屠龍教科書,聽到這麼說總會好奇的,不過最後的結果很失望。”雖然這麼說,但看臉色的話並不是失望的樣子。
倉田厚的棋風總體而言是非常積極的,這也符合正在快速上升的少壯派棋手代表人物的做派。不過棋風積極這種說法向來是相對而言的,對於某些人來說他就是攻擊性超強,行棋過分的那種。
然而讓那些看不起這種棋風的人頭痛的是,說他過分也好,說他太過極端也要,甚至說‘無理’也不算什麼,關鍵是說他的人根本沒辦法壓製住他。
贏棋就是一切,輸家有什麼好說的。
安娜對陣他的時候並沒有想過和他對拚攻擊手段,雖然安娜的中盤戰鬥力已經得到了棋壇廣泛認可了——今年夏天擊敗已經逐漸老去的桑原本因坊,在安娜看來是對方的自然衰老和運氣在起作用,她真的已經成為日本棋壇最頂尖的人物了嗎?恐怕不是的。
大三冠的頭銜持有者之一,理論上來說就是新一年圍棋年的風雲人物。
可是安娜並不這樣想自身,對於有實力的對手,她每一個都非常小心。不管怎麼說,她想對得起‘本因坊’這個頭銜,至少不能被說是純粹的運氣。
大概是出於這種決心,本因坊戰決賽之後,日本國內外的晉級賽她都獲得了勝利,僅有一局循環賽輸了。這讓她在圍棋界風頭無兩,一時之間大家都在驚呼——她在摘得第一個頭銜之後恐怕要迅速贏來她職業生涯的小高潮了!
“年輕人的銳氣就是這樣,一旦進入了狀態,真的很容易勢不可擋。”就連她的老師,日本圍棋界第一人塔矢行洋也說出了這樣的話。
圍棋棋手在入段之後會度過一段混亂期,這期間實力不夠強的人會接連吃敗仗。但挺過這段時間之後就不同了,適應了職業圍棋界的節奏,而前輩們卻不了解自身的棋風路數,在這種情況下,新晉棋手往往可以達成職業生涯的第一個高光期。
至於高光到什麼程度,這就要看個人的實力了。有的是勝率方麵提高,有的能夠進入頭銜戰的循環賽圈,還有的是小棋賽奪冠。安娜似乎也走在這一階段,雖然她光芒萬丈的過分就是了。
至於要打斷這種勢頭,有兩個可能。一個是棋手自己來到了瓶頸期,另一個就是圍棋界認可其實力,對其的研究不斷加深,弱點越來越被掌握。
不過就現在而言,安娜都是超強的,似乎沒有什麼對付她的好辦法。
在昨天的棋賽中,她一改往日強烈的風格,在倉田厚的攻擊中步步忍耐。這不是因為她不能攻擊,而是麵對倉田厚的風格,這就是最有力的手段。她的不留破綻很顯然讓對手沒有可以下手的點,這樣倉田六段出名的‘無理’也就被封印了大半了。
接下來拚功力的話,無疑安娜比較有勝算——彆看倉田六段是前輩,實際上他是二十歲的時候才半路出家攻略圍棋的。走到現在的位置隻能說天賦真的很高了。
可是說到天賦,安娜難道會比他差嗎?再加上圍棋功底,安娜是優於對方的,安娜最不怕的就是和他拚功力了。
不過對手都是不可小覷的存在,倉田六段的攻擊手段也確實不是浪得虛名。關鍵時期的一步試應手讓安娜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對手明擺著是空少棋又薄,偏偏這種情況下還敢打劫,這在圍棋裡算是非常無理了,安娜一般把這個當作是耍流氓。
安娜當然不能看著對手耍流氓占便宜,出手頂回去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倉田六段的手段看起來莽,其實大都粗中有細,不然他也走不到現在的江湖地位了。這一次一步小小的試應手也不例外。
安娜真的頂回去,自己這邊反而會首尾難顧,有種種風險在前。
這種拚功力的棋局差距都不會太大,這裡讓對手耍流氓占便宜得手可不是好主意。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安娜在這種情況下轉換思路,沒有在這裡糾纏,反而更為無理地脫先了——丟下這裡不管,另起爐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