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糟糕的場景, 室內地麵的詭秘的符文, 四麵的牆上全是黃符, 中間穿插著掛著鈴鐺和銅錢的紅線。陰暗不開燈的情況下,影影綽綽, 像是靈異片裡常見的那些片段。
“嘔、嘔!”發出聲音的是坐在符文中間的小頭目三木, 剛才和妖怪對視的感覺不太好——夢裡的時候沒有什麼感覺,可是現實生活中見到這種存在,真是格外的不適應。
夜鬥伸了伸爪子:“嗨、嗨, 我是說沒想到又遇到你了啊!”
他之前是想邀安娜一起解決這個事情的, 沒想到他打開門要動手, 看到的就是安娜‘放風箏’,然後毫不費力地將目標‘關’了起來。說實話, 那一瞬間他鬆了一口氣。
他受人所托要解決這個妖怪,因為忠誠或者仁義之類的原因, 這個妖怪要對人類下手。有些人或許會為了這種事拍手稱快,可夜鬥並不是什麼法官——這種事情其實不該輪到妖怪來管,也不該輪到他這個神明來, 交給人類自己才是最恰當的。
簡而言之,這個妖怪越界了。
即將受到懲罰的人的家人找上門來向他祈禱, 或許那個人不是什麼好人,背叛了老大。可是對於他的家人來說,他是真正的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 無法失去的人。
他要出手, 聽起來很簡單, 抓住這個冒牌貨神明,斬斷就好了。壞就壞在調查的過程中夜鬥明白了一些事情,這個妖怪是真的以為自己是神明,做的也都是好事來著——乾淨利落直接斬斷,忽然變得有些困難了。
安娜捉住了對方,這讓夜鬥不用做出選擇了。說實話,他本身隻會‘斬’而已,根本不能做出折中的決定這一點,有的時候讓他也會陷入困境......
這時候美作也趕到了,對於靈異向的存在,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昏暗的室內他隻看到安娜,因為追擊夜鬥的關係,頭發汗濕貼在了額頭和脖頸。
“抱歉,讓人闖進來了。”
與其說是愧疚,還不如說是沒有做到對暗戀女孩子的許諾,而誕生的懊惱。
安娜之前說過的,外麵的人不能進來,更不能破壞室內的布置。夜鬥的行為當然把這些通通犯了個遍。
“不要緊,事情已經完成了...”安娜托起符紙小盒子給美作看:“就在這裡麵。”
然後她看向夜鬥:“嗯,這位的話也不需要為難,是認識的人,不不,是認識的神明哦。”
卡密薩馬!神明大人!聽到這樣的說法,之前追了夜鬥一路的美作,以及手邊的下屬通通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這個穿運動服的貨是神明大人?說笑的吧!
哦,感覺對這個國家的神明絕望了呢。
然後事情就發展成了安娜、美作、夜鬥、雪音以及付喪神們,在淩晨時分坐在料理屋麵麵相覷。幸虧美作玲有麵子,否則這個時間段能吃飯的地方也就隻剩下路邊攤、酒吧之類的了。
夜鬥明白今天是安娜的雇主請客之後大為興奮,在侍應生的為難之下幾乎把菜單點了個遍——這時候廚房裡也隻有一個因為美作玲的關係,強行留下加班的廚師而已,這麼多的料理,怎麼想都很為難吧......
等餐的時候安娜把小盒子拿了出來:“雖說抓住了,可是到底要怎麼處理還是有點在意啊。雖然是殺人的妖怪,可是他自己並沒有‘惡’的意識,他隻是在踐行自己的‘善’而已...為難為難。”
善是什麼,惡又是什麼。這在普通人中間都顯得無比晦澀艱難的命題,放到人與妖與神這個混沌的界限內,就更不清楚了。
因為立場的關係,安娜要向這些對人類出手的家夥做出反應。可是在具體處理的時候,她也需要站在對方的心理想一想。
如果妖怪傷害一個人類是為了求得自保,那麼安娜就算把他抓起來了,後麵的事情也不可能二話不說就打散消滅。安娜也知道憑借自身對於善惡的界定沒有準繩的處理這些問題很危險,可是她做不到,做不到說什麼妖怪都是邪惡的,身為人類要除儘妖怪。
那種事做不到。
應該說,她不能保證她現在的做法是最好的,隻能保證這比她知道的其他辦法要好而已。
夜鬥表麵上看起來不怎麼靠譜,而且還是一個隻會‘斬’的武神,可是在這方麵,他幾乎和安娜的看法一樣。
擺弄著餐廳贈送的、給等餐客人打發時間用的棒棒糖,順手把滿滿的一桶全都倒進了口袋。在雪音的不忍直視裡端正了神色。
“妖怪,我是說‘忠誠大王’,你了解多少?”
這本來可能是夜鬥要做出的艱難選擇的,最後卻落在了安娜身上。這當然不是夜鬥的問題,但是麵對左右為難的安娜,夜鬥還是心虛了。這種時候,這個外強中乾的家夥隻能迅速地把自己知道的情報竹筒倒豆子一樣倒出來,算是‘有限的幫忙’。
“非常少,實際上我隻知道他是妖怪,而不是什麼神明。”
付喪神事先做過調查,可是調查的內容隻是‘忠誠大王’做了什麼,以及弱點之類的。至於事情的前因後果,他的來源於執念,這些都是安娜不知道的。
“不過他身上的‘孽’很少,比普通人少很多。”
按照安娜師父的說法,她正在青春期,這個時期不隻是身體發育,就連靈力也在瘋狂地增長。她覺得自己的眼睛越來越清楚了,不需要法術的輔助也能看清一個人身上糾纏的孽障、因果,這在過去是絕對做不到的。
夜鬥雙手插兜,藍瑩瑩的眼睛盯著桌麵,似乎要結成冰,又似乎隻是在發呆。過了一會兒反應過來,這才撕開了一支棒棒糖。
“他本來是人類,癡迷神道進行修行——他想成為神明,向往成為的神明就是判定人類忠義的那種。修行的辦法很蠢...能成功才奇怪。”
夜鬥的手指很好看,輕輕撥弄一圈,‘撕拉’一聲,糖果外麵緊實的塑料紙嘩啦啦地就掉了。糖果咬在嘴裡,聲音都變得含含糊糊。
“一開始的時候隻吃素,十二年。然後隻吃生的蔬菜和水果,九年。竹子的果實、鬆子之類的食物,六年。清水,三年。最後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他大概以為自己成為神明了吧。”
最後的聲音更加含糊了,安娜卻完全明白夜鬥的意思。
倒是完全不了解這些事情的美作驚訝地放下水杯:“吃這些東西...彆的不懂,喝水三年,難道不會死?”
“不會啊。”安娜點點頭,轉頭看向了美作,這種時候安娜的眼睛有一種洞悉一切的瑰麗,以至於美作愣住了。
“應該說,人類會死。至於沒有死的,那當然就不是人類了。”
在這個過程中,其實身為人類的家夥已經是死了。之所以能支撐下去,隻是執念在作祟而已。因為成神的執念實在是太深了,所以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妖怪。而妖怪的話,奇怪的多了去了,不可以用人類的生理來進行揣度。
“他是真的以為自己是成為神明了吧?”實際上是妖怪。
安娜轉頭看向夜鬥,這句話是對夜鬥說的,夜鬥則是以肯定的眼神回應。安娜真的很聰明,隻要一點提示就能夠推測出全部。
“雖然說長的很奇怪,可是相比一般的妖怪,雪白的軀乾,還有翅膀什麼的,確實容易讓人想起一些古早的自然神——雪音你要不要。”
順手拿出一個橙子味的,皺了皺眉,夜鬥遞給雪音。對於這種處理自己不喜歡吃的行為,雪音隻是冷笑一聲,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雖然是神明,可是在自己的神器麵前總是毫無尊嚴呢......
安娜微微頷首:“這也是當然的,古早的自然神其實大多數就是妖怪啊。”
她可是非常敬業的一個人,雖然是兼職而已,她也是有認真了解自己行業情況的。對於東瀛的神話史可以說是如數家珍。
現在情況已經很明了了,這位花名為‘忠誠大王’的偽神的確就是一個妖怪而已。異於一般在於,他本身的確認為自己是神明,深信不疑。做的事情也被他認為是理所當然,這是神明在懲惡揚善。
“難怪需要點香燃煙才能離開。”安娜想起了三木說過的,不能離開的忠誠大王曾經向他求助,求助的方式是燒香。
“不是用來吃香火,而是為了乘著輕煙離開吧。”煙本來就是輕飄飄的存在,香火之煙更是可以直達高天原的存在。
忠誠大王又不是真的神明,這種近似於神明的狀態是很難維持的——神明處理自己本職範圍內的人間事務,因果是很淡的,不然怕是每個神明都要因果纏身,孽債滿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