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沉入西方的天空, 天地之間暗沉沉的。公園裡的路燈一盞盞亮起,安娜眼睛也不眨一下, 伸出手消滅了大量的妖怪,見到了快被妖怪埋起來的惠比壽。
“明明是一位天神大人,結果卻搞的這麼狼狽嗎?”
安娜小聲嘀咕著,手上卻不停。這個時候的惠比壽汙染已經很嚴重了,如果不管他的話說不定就會死掉。實際上,如果不是還算穩定的呼吸, 安娜會認為這個連起身都做不到的神明大人已經沒救了。
“起不來了嗎...那就隻能先淨化了。”
純淨地靈力注入惠比壽的身體,安娜圍著惠比壽念動咒語,每完成一遍就撥弄一粒流珠的珠子。等到七七四十九遍完成, 安娜的額頭上滲出一層薄薄的汗珠, 而惠比壽身上的汙染也徹底清除乾淨了。
“...對,燭台切你叫家裡人來一下, 我恐怕沒辦法帶他回去。”
看著昏睡過去的惠比壽, 安娜也沒有辦法。救人救到底, 送佛送到西, 既然已經幫忙了, 總不能放在這裡不管。要知道這可是一位神明大人, 對於夜晚行動更加自如的某些生物來說,是最上等的食物。
來的人是和泉守兼定和堀川國廣,非常輕鬆地就將惠比壽帶回了本丸。
惠比壽是在晚餐的香味中醒來的, 醒來的時候外麵的天空已經能夠看見月亮——這個時候晚餐固然有點遲, 但安娜就是這個時候回來的, 也就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惠比壽勉強地要起身,門口傳來了響動。微微拉開的障子門,安娜端著一個放著食物的托盤,站在門口。
“看起來惠比壽大人您已經醒了,恢複的很好啊。”安娜上下看了惠比壽一眼。
惠比壽當然知道自己很好,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輕鬆過了!問題是他明確地感知到自己和妖怪的契約已經斷了——並不是契約本身被斬斷,本來就脫胎於神明與神器之間契約的鏈接怎麼可能會被淨化。
是妖怪出了問題,因為契約離惠比壽很近的妖怪全都葬送在安娜的淨化之力下了。
之前的很多工作等於白做了,但是惠比壽不能因此說什麼。這件事本來就是因為他操之過急和魯莽造成的,至於安娜,她救了他。
“嚴彌、邦彌......”隨著惠比壽的召喚,神器出現。
看得出來他們狀態還可以,隨著惠比壽被淨化,他們也消去了汙染。
以嚴彌為首的神器向安娜鞠躬道謝:“感謝安娜大人救了少爺!”
安娜擺擺手,然後將食物遞給嚴彌:“既然你們也可以幫忙,那就用不著我了...你們好好照顧惠比壽大人吧。”
安娜其實在有意識地避開惠比壽,當時救人的時候沒時間想那麼多,但是現在事後想想,一切是非常明了的。
惠比壽和他的神器們表現實在是太反常了,事出反常便有妖!她或許不清楚惠比壽到底要做什麼,可是她敢肯定這是彆人最好不要知道的事情。她和惠比壽的交情少得可憐,乾嘛撞上去?還嫌事情不夠多嗎!
她倒是不怕惠比壽乾壞事,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直覺吧...總覺得惠比壽是那種非常正直的神明。
惠比壽看著安娜離開的背影,猶豫了。一直以來保守的秘密,除了自己的神器無人知道。但是在安娜離開的時候他忽然想要和安娜說——一個人背負這種事,中間甚至經曆了幾代的波折,實在是太沉重了!
第二天的早晨,已經完全康複的惠比壽決定告辭離開。
“關於我的事情,安娜殿想知道嗎?”鬼使神差一樣,惠比壽問出了這句話。
實際上鬼使神差的又何止惠比壽一個,安娜明明打算不給自己找事的。可是惠比壽這樣說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就有了回應。
“是的,如果您願意說就和我說說吧...即使我幫不上忙,也能分擔一些擔子。”
安娜當然不知道,這就好比奔馳在荒涼戈壁公路上的汽車司機,路上遇到人總是格外願意提供幫助——他們往往奔馳幾天也遇不到一個說話的人,幫助路人也能夠緩解他們的寂寞。
對於現在的安娜來說,惠比壽是比一般人更讓她有歸屬感的‘同類’。奔馳在茫茫人海中,她看到了他,總是沒辦法置之不理的。
惠比壽從他有記憶起開始講起,講到他生活在海邊的神社。見到辛勤的信徒,見到繁華的現世,見到溫暖和平的大海,這個世界讓他這麼喜歡!或許是福神的天性,總之他下定決心要守護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常常被妖怪汙染,這也一直是我們的敵人。然後...利用麵具操縱妖怪的術士引起了我的注意,神明通過為神器賜名獲得了支配神器的力量,那麼為什麼妖怪不可以?”
惠比壽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冷靜,完全不像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慷慨激昂。非要說的話,就好像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道理,他惠比壽身為福神就應該抱有這樣的想法。即使其中對自己的傷害巨大,以至於惠比壽換代頻繁的驚人,他也隻是輕描淡寫而已。
“利用妖怪的力量消滅妖怪?”安娜若有所思地指出:“不錯的想法,不過其中問題也很多吧?那種汙濁之氣形成的妖怪,對於神明來說根本就是催命符!”
淡淡地‘嗯’了一聲,惠比壽並沒有反駁這個。隻是抿了抿嘴說起昨天的事情。
“昨天本來是在捕捉妖怪繼續進行試驗的...果然是我想的太簡單了,結果差一點...多謝您了,安娜殿。”
惠比壽注視著安娜,平常惠比壽的眼睛古井無波,甚至會死板的過分。但是如果安娜願意這時候與惠比壽對視就會發現,這位神明的眼睛裡此時此刻充滿了‘人性’。
安娜的眼睛瞥向了庭院裡,想了一會兒。
“這種事,我雖然不是很了解高天原,可是這種事應該是被禁止的吧?和我說,不要緊嗎?”安娜很感激惠比壽的信任,同時又為他擔心。
惠比壽的嘴角露出一點點笑意,這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伸出手摸了摸安娜的頭:“除了嚴彌他們,安娜殿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我覺得沒有什麼問題...安娜殿是可以信任的——實際上我以為您會覺得我的想法太過於異想天開了,或者神明不應該和這種妖怪打交道。”
確實,安娜不了解現在的高天原,然而惠比壽卻是很了解的。現在的高天原神明們,大多數依舊高高在上,甚至比過去更加死板。與此同時,他們忘記了現世正在發生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惠比壽的想法隻會被一些神明當作是異端,考慮到神明何等懼怕‘汙染’,說不定會連惠比壽也會成為他們眼中的洪水猛獸!
另外還有大黑天這些七福神中的朋友們,他們是可信的,同時也應該理解惠比壽的想法。可是就是因為實在是太熟悉了,惠比壽反而不知道怎麼和他們說這種話。
說到底,神明淩駕於世人之上,本來就是稱孤道寡一樣的存在,他們習慣於單獨解決事情。
至於安娜,安娜隻是個意外...對於惠比壽來說突然而至的意外。
安娜沒有多想,直接相信了惠比壽的說辭,一點也沒有懷疑他是不是包藏禍心的那種壞蛋——其中對惠比壽的好感起了很大作用,然而最重要的還是安娜自己的判斷。
惠比壽身上那種時時刻刻都存在的‘汙染’做不了假!接觸汙染源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一個不好就要換代的!從安娜的角度來說,哪有人為了做壞事要把自己都玩進去的?除非是智障。
“我當然是可以相信的。”安娜故作輕鬆地跳了兩下,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雖然不知道這件事能不能得到結果,但是不是隻有結果才有意義。看到惠比壽大人這麼做,中間做出的種種犧牲,這已經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了。”
安娜是真的這麼想的!這個世界上多得是唯結果論,她卻不是。就像彆人看重結果一樣,她也非常看重過程。
惠比壽為了世界和信眾做出的努力一直沒有結果,或許以後也看不到什麼結果,可是這就是沒有意義的嗎?反正安娜不會這樣說。
在她看來惠比壽中間做出的種種努力和犧牲本來就是最有意義的事情,就好像科學道路上艱難跋涉的人,無數失敗而默默無聞的工作者之後才有一個光芒萬丈的成功者。有的人可以看不起這些失敗者,但是絕不可以否定他們的意義。
或許有人會覺得抱有這種想法的安娜太過於幼稚,可是模模糊糊中安娜覺得自己才是正確的。
說著這個世界溫暖美好,處處有真情的,那不過是不了解世界的人。說著這個世界殘酷冷漠,隻有結果最重要的,那是自以為了解世界的人。
了解這個世界需要結果這個現實,同時又能夠堅持過程一樣重要的人,這才是真正了解這個世界的!
安娜非常小聲地伸出了手:“這件事我一定會為您保密的,我們約定了!”
惠比壽驚訝安娜會提起這個,他並不意外安娜會替他保守秘密,隻是意外安娜會這樣鄭重其事地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