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神無(6)(1 / 2)

日本這個國家總是非常矛盾, 近乎執拗地堅持傳統,又最容易拋棄過去。

全世界百年老店最多的國家就是日本了,他們強調工匠精神, 強調一家許多代人都做同一份工作, 強調許許多多流傳下來的古老工藝, 並且使之在現代依舊能生存下去。

但是,日本作為一個島國, 相比大陸國家天然就更有危機感。在生存的壓力之下, 他們非常容易吸納外來的先進文化, 然後改造自身的文明——曆史上這種事情他們已經做過很多次了,從古代的全麵唐化, 到近代的脫亞入歐......

這一點也表現在他們關於‘月份’的稱呼上。

在近代之後,大概是為了更加歐美化,開始實行公曆,廢除農曆。和中國不同,中國為了進入世界主流, 也推廣了公曆,但中國實行的是公曆與農曆並行。

然而明明連曆法都變了, 原本農曆時代, 根據氣候、天時、節慶來的月份名稱卻保留了下來...中國都沒有了...

不過這些月份的古稱都還挺好聽的,譬如三月稱作彌生, 六月稱作水無月, 八月有紅染月、雁來月的彆稱等等。

安娜撕下新的一張月曆, 感歎道:“呀, 已經到神無月了呀!”

神無月也有初霜月、時雨月這樣好聽的名字,顧名思義,是沒有神的月份。因為在日本的神話傳說中,日本的神明會在這一個月聚集在出雲國集會。所以在這個月裡,日本其他地方是沒有神明的,同時出雲國這個月專門叫做‘神有月’。

就安娜了解的,這一個月高天原都會進行神議,這也是神無月活動之一,另外還包括老朋友見麵啦、聚會啦...不用把神明想的太高大上,至少日本的神明不用,他們也是要開忘年會的。

這一點他們和希臘的神明有點像,聚在一起經常就是喝酒、美食、愛情......

“主公,棋院打來電話來嘍!是表彰大會的事情。”黑頭發的運動服少年伸過頭來,似乎想看一看安娜正在看什麼。

“知道啦!待會兒我會回電話的。”安娜很快把撕下來的日曆仍在垃圾桶裡。

時間總是在不經意之間過的很快,夏天的蟬鳴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然後就進入了十月份。即使是公曆的十月份,天氣也變得很涼了呢。

過去的一個夏天,圍棋界的舞台有塔矢行洋和安娜這對師徒上演了雙人會。最終的結果也讓人津津樂道——日本棋界第一人在棋聖戰、名人戰、王座戰上獲得了勝利,而安娜則是拿下了本因坊和天元兩大頭銜,堪稱互有勝場。

大家總是喜歡看勢均力敵的戰爭,無論是舊一代完全壓製新人,還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似乎都不是那麼完美——雖然所有人心知肚明,這種均勢保持不了多久了,從年齡上就能看的很清楚,更新換代已經到了眼前。

上一年的棋戰落幕、新學期開學、生活中的瑣碎,總之,等到安娜回過神來的時候似乎就到了神無月了......

這中間狐之助還來過兩次,一次是送來了一把肋差和一把太刀。這是已經被召喚出來的鯰尾藤四郎和鶯丸,實際上這兩位已經在本丸很熟悉了,剛才來叫告知安娜棋院電話的就是鯰尾。

第二次也是來送刀,送的是一把太刀和一把短刀。太刀的來頭很大,數珠丸恒次,以安娜淺薄的刀劍收藏知識都認出來了——這把刀在日本刀劍大家族裡地位非常高!

日本有所謂天下五劍的說法,分彆是三日月宗近、數珠丸恒次、童子切安綱、大典太光世和鬼丸國綱,每一把劍,都是鑄造工藝與背後的曆史內涵頂尖的存在。

數珠丸恒次是其中一把,而且他和彆的刀不同,送來的時候有一個特點,刀上纏了一串佛珠。據說這把刀曾經為日本曆史上有名的高僧白蓮上人所有,所以才有這樣的‘裝飾’。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安娜甚至沒有將他供在大廣間的神棚前麵。雖然日本不是很在意的樣子,但是神道教和佛教還是不要混到一起了吧,總覺得怪怪的。

這把刀專門放在了三樓的小廳了,一般都是做文案工作的刀劍們輪班做事的地方,安娜也常常過去。這樣既不冷清,也不會特彆吵鬨——至少安娜覺得可能會比較對這位的性格。

至於短刀,現在已經掛在安娜的腰上了。雖然她不認得,但是本丸裡很多人都認得...沒錯了,又是一位藤四郎大家族的成員。

話說藤四郎家族還真是人才啊。這並不是說反話,而是真的。又不是什麼刀劍都能生出刀劍付喪神的,而藤四郎的成材率這麼高,真想問一問曆史長河中的粟田口老先生怎麼做到的。

安娜回了棋院來的電話,棋院是通知她今年的表彰大會的事情。所謂表彰大會,就是升段會,反正過去一年圍棋界的好人好事都會在這個時候進行總結。

其實不用這通電話安娜也知道她會獲得那些表彰,這種官方獎項其實沒什麼用,棋手們肯定還是看重棋戰頭銜的。不過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安娜升段了,並且是破格升段,直接由三段升為八段。

怎麼說呢,不了解的人或許會覺得因循守舊的日本棋院這次非常有魄力,看到安娜打破常規的成績,於是給了她打破常規的段位。然而讓內行人看,這其實還是很可笑。

關於棋手升段的問題,其實中日韓三國都存在不科學的地方,不過根子在日本身上。因為升段這一套中國和韓國都是學的日本,沒辦法,二十世紀中期和後期日本圍棋就是強,既然人家強,那就學嘛~大家都很實在的。

升段采用大手合賽,反正勝場上來了自然就會升段。在前期還好,運行到如今產生了不能忽視的問題,那就是很多青少年棋手段位完全配不上他們的實力,中國和韓國還有所謂的‘初段風暴’,指的就是成名已久的大前輩都非常忌憚這些年輕人。

而很多資曆上來的老棋手呢,往往棋力配不上段位,他們就是棋院混的年限長了,段位就自然升了,其實根本沒有那個實力。

在日本棋院安娜絕對是新人當中的新人,說來很尷尬,她確定拿下本因坊頭銜的時候其實是一名初段棋手。這一點在日本圍棋界也是第一次出現——初段的本因坊,本因坊就這麼不值錢了嗎!

然後經過了那一年的表彰大會,安娜升為了三段,其實從大手合的情況來看,她應該就是升二段,但是考慮到她拿了本因坊頭銜,棋院特意多給了一段,想讓聽起來好聽一點。然而現實是,三段的本因坊也沒有比二段的本因坊強到哪裡去。

其實到現在為止,已經有很多棋手意識到升段製度有問題了,隻不過有的人不說,有的人說出來而已。譬如韓國的年輕棋手們,他們向來就是年輕氣盛、鋒芒畢露的代表,去年新入段的一位初段就宣布了,他絕不會參加升段的對局。

韓國棋壇一時非常尷尬,但是又沒什麼辦法,畢竟不能因為對方不參加這個比賽就拿掉他職業棋手的身份。尷尬的巔峰在於今年這位棋手拿到了一個國內頭銜,一個國際冠軍,其他的比賽也表現的可圈可點。

這樣一個棋手如果一直帶著‘初段’的稱號...那真是畫麵太美,不敢看了——外人或許會覺得挺有意思的,但是對官方機構來說,那就是打臉了。

韓國棋壇內部現在就要研究要不要開設一種特例,如果棋手的戰績足夠好就納入到升段的行列。其實這種做法中國早就有了,中國在一些規則中總是比較靈活。整個九十年代,隨著國際圍棋比賽增多,中國又是一個非常重視國際比賽的國家,所以很多在國際賽場上取得過好成績的棋手在升段上都有過照顧。

安娜經過了今年夏天的精彩表現,總算獲得了棋壇的整體認可...實際上棋院也壓不住她了,如果按照正常的升段,她今年的段位依舊不會太好看,頭頂兩個頭銜,日本棋院第一流的豪強,卻是一個低段位的選手,拿到國際上也不好看呐!

所以給直接升了八段。

不過讓安娜來說,這就是放不開。既然都已經決定開這個先河了,為什麼不乾脆一點兒,一次性到位,拿個九段出來?未必在日本本因坊兼天元不比九段值錢?

然而也就是這麼一想,安娜他們這一輩的棋手其實已經不太看重段位了——中國除外,因為中國棋手的段位和職稱掛鉤,圍棋選手也走的是運動員編製,所以和很多待遇都會相關。

然而除了中國之外就是另一個世界了,原本段位就隻是代表棋力而已,大家知道遇到一位高段位選手應該更加繃緊神經。然而到了如今,當段位已經不能代表實力的時候,自然也就越來越多的新生代棋手不再在意這個了。

安娜放下電話,一邊往外麵走廊上麵走,一邊扯下頭上的發繩,將鬆垮垮地頭發重新綁起來。

她抬起頭看著天空時候,廊下喝茶的鶯丸舉了舉茶杯:“主公要來喝茶嗎...天上那是哪一位?”

鶯丸也注意到了天上的情況,在普通人眼裡,那很有可能是不明飛行物。不過在他們這些人看來,更大的可能是彼岸生靈。

安娜眯了眯眼睛:“應該是神議結束了,去出雲國聚會的神明吧...”

鶯丸‘哦’了一聲,又重新悠哉遊哉地做好,捧著熱茶:“那還真是不錯啊,不過神明聚會的話,主公不去嗎?”

“不去的。”安娜也坐了下來,拿了一隻空茶杯,鶯丸非常配合地提起圓滾滾的茶壺給她添茶。

如果是之前的安娜,說不定她真的會去一趟出雲國。她身上的謎團越來越多,她想要搞清楚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盂蘭盆祭上麵那位輔佐官和閻魔大王兩人接連的敬告讓她忽然明白了,她想要答案隻有自己去尋找,如果去問這些人的話,沒有人會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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