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記下了對局室,自己一個人去了那邊。因為不是什麼重要的棋戰,所以連觀戰室也沒有,隻有寥寥幾個棋手,包括院生在外麵等對局室裡麵的人送出新的對局發展,然後一起討論棋局內容。
“安娜?”塔矢亮從對局室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安娜。
安娜揮了揮爪子:“小亮,很有進步呀!”
對局不是什麼重要的對局,但是對現階段的塔矢亮來說是一個不錯的對手。從對局內容看得出來,塔矢亮的棋力進步非常驚人,最重要的是風格也越來越成熟了。
安娜站在自動販售機前糾結:“小亮喝什麼?綠茶、紅茶、烏龍茶?都有呢。天氣開始涼起來,喝熱的會不會更好。”
其實塔矢亮喝什麼都很簡單,伸手過去按下了綠茶的鍵,轉頭問安娜:“你喝什麼?”
安娜身為‘姐姐’,當然是想自己請客的,但是到了這個時候,請客的就變成是塔矢亮了。不過兩人也沒有在意這個問題,安娜指了指綠茶:“也這個吧。”
安娜本來是很喜歡喝飲料的,但是隨著食譜發生變化,很多事情就不一樣了。飲料一般不會有什麼動物油脂什麼,但是複雜的成分讓味覺越來越敏銳的安娜實在接受不良,相比之下清淡的綠茶算是接受度比較高的了。
捧著熱茶,兩個人在棋院的走廊裡聊天。塔矢亮提起安娜在明天有一場棋賽,安娜‘唔唔唔’地點頭。
說起來她家的刀劍付喪神確實很能乾,這半個月裡她不在家,本丸亂成一團糟,竟然還沒有忘記替她向棋院請假。要知道一般棋院會將棋手的棋局安排的妥妥當當,如果錯過對局,那都是要請假的,不然棋院會有相應的處理方式。
無理由錯過太多棋局的,甚至會被棋院開除,失去職業棋手的資格。
“明天的棋賽怎麼樣?”塔矢亮忽然問她。
安娜仰頭看了看天花板,含糊地說:“沒什麼的,就那樣吧。”
不是安娜不想說清楚,而是她自己也說不太清楚。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導致她在圍棋上的心思被分走了很多。按理說這種情況下圍棋水平應該降低才對,至少對棋局的專注度會不夠。
但是真正下棋的時候才覺得不對,她現在的圍棋好像在和老師塔矢行洋幾次交鋒之後進行了從頭到尾的蛻變。用行內的話來說就是‘漲棋’了,甚至‘漲棋’都不能形容,更加像是脫胎換骨一樣。
對於圍棋的很多東西她好像頓悟了,原本模糊的選點與計算,在她的眼睛裡變得清晰而直白。整體地思考更加手到擒來,非要說的話,有一種全局儘在掌控之中的自在感。
現在不是進步來的太慢,而太快了,以至於她的頭腦有一種目不暇接的感覺——我真的這麼厲害了嗎?這種不真實感。
這種情況其實沒什麼好說的,有一些迅速漲棋的棋手也有過這種困擾時期,但這是實實在在的‘幸福的煩惱’。根據經驗,這種時候她隻要一局一局地接著下棋,時間和經驗會有所回報,消化這種進步是遲早的事情。
安娜還挺感謝這一次進步來的時機的。現在基本上沒有什麼重要的比賽,也很難遇到真正難以戰勝的對手,這種時候消化之前獲得的東西,調整自己的狀態,這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實際上也不出所料,第二天的比賽安娜贏的波瀾不興,通觀全局,對手其實也沒有什麼機會。
“真強啊...安娜本因坊最近的狀態簡直可怕,除了之前請假錯過的比賽,秋天之後的比賽都是勝利,而且都是遊刃有餘,不給對手機會的勝利。”
“肯定是漲棋了,安娜本因坊這個年紀的棋手一年的差彆就可以很大了。再加上夏天的時候和塔矢名人交手那麼多次,有什麼體悟也是很正常的吧。”
“真是羨慕...這個年紀...無限的未來可以期待。說起來最近新人真的很厲害了,不隻是安娜本因坊,是新一批的棋手們,相比前輩或許實力還不夠,但是衝勁和潛力,真的不可估量!”
“這也是好事啊,隻有這樣,圍棋界的未來才更加值得期待!”
複盤完畢之後安娜和對手行禮,站起身收拾隨身的小東西的時候才覺得頭有點疼。
現在的她每次下棋的時候頭腦都是極端活躍的,往往一步棋很短的時間內就能做出通盤考量,各種運算量極大的推演在腦海中完成。做這些的時候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因為很輕鬆就做到了,但是事後並不會太舒服。
因為她的大腦顯然還沒有適應這個級彆的思維活躍。
“怎麼了嗎,安娜老師?”旁邊本來負責記譜的院生關心地問。
安娜趕緊搖頭:“隻是頭暈而已,大概是跪坐太久吧。”
收拾東西的裁判組也笑了起來:“哈哈,安娜八段是華夏人對不對,大概不怎麼適應跪坐吧。”
國際比賽或者華夏國內的比賽,對局棋手都是坐椅子的。不過東瀛這邊比較遵循傳統,依舊是跪坐,隻有特殊情況才會使用椅子。
譬如就有過某棋手車禍之後不能跪坐,於是換椅子的例子。而且實際上如果棋手真的不適應,也可以向棋院申請坐椅子,一般也不會被拒絕。要知道棋手都是有自己的習慣的,如果這個習慣被打斷——即使是一個和圍棋看起來毫不相乾的習慣,那麼也會影響到狀態。
畢竟棋類競技本身就是一個很講究心理狀態的遊戲,心亂了自然會影響很大。
安娜從小跟著道士修行,跪坐什麼也是基本功,並沒有什麼不適應。但是她並沒有解釋太多,這也根本沒辦法解釋,所以隻是笑著搖了搖頭。在裁判問她要不要下次嘗試申請椅子的時候也拒絕了,本來就不是這個原因啊。
裁判對她的拒絕其實一點也不奇怪...用日本人的思維,他們是很難接受‘出位’的。如果大家都這麼做,一個人不這麼做,這個人就會受到大家的排擠。
新的成長環境下成長起來的新一代年輕棋手未必個個都適應跪坐,要知道棋賽常常一跪坐就是半天,對於不適應的人這是很難受的。但是到現在為止依舊沒有哪個人提出來要換成椅子,這就是日本人思維在起作用。
收拾完東西,安娜出了對局室還遇到了幾個粉絲,於是非常有服務精神地簽了名。這些粉絲也是很積極了,明明不是一場重要的棋賽...是真愛了。
真愛粉老爺爺也很懂棋,安娜經常見到他,偶爾還會說兩句。接過安娜遞過來簽好名字的折扇,笑著道:“安娜老師要加油!最近看起來是漲棋的關鍵時期,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厲害的!”
“承您吉言了。”安娜微笑這微微鞠躬。
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安娜看到了門口有熟人的身影——一個一個打過招呼,安娜總算來到了門口。
“跡部前輩?”
跡部景吾...跡部景吾其實在門口已經站了有一段時間了,包括安娜今天的對局,他全部都有看。
就圍棋而言,現在的跡部早就不是幾年前那個初學者的水平了。業餘高手雖然和職業棋手沒有什麼可比性,但至少能夠看出一些門道,他知道安娜的棋是下的越來越好了。那種掌控了一切的統治力出現在棋局上,讓他想起了網球場上一些對手。
很多東西都是相通的。
大概是中間去了一趟五百年前的戰國時代,安娜現在看任何一個人都有一種好久不見的感覺。
“跡部前輩今天怎麼來棋院了?”安娜微微仰起頭看向跡部,她的個頭剛剛到他的肩膀,她又沒有穿高跟鞋的習慣,身高差總是很感人的。
跡部穿著一件秋款的薄呢子風衣,裡麵的襯衫說不上多正式,應該說整個人都是很日常的感覺。然而跡部這個人是能夠把運動服穿出意大利定製高級感的,所以他穿的再日常本身也不會有多日常。
即使是安娜在刀劍付喪神的包圍下已經沒有什麼麵對異性的害羞了,這個時候也忍不住側過了臉,不去看他。
說起來她剛剛來到日本的時候,還會因為堂哥柳蓮二的網球部隊友特彆不好意思...少女成長的很快啊,至少現在那樣的場合對她來說已經不會那樣害羞了。
但是跡部景吾其實是有一些不同的,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是她教導圍棋的學生,他們穩定地兩周見一麵。可以這麼說,同年齡段裡,除開親人、棋友等,他是她接觸的最多的男生。
“並不著急...最近有時間嗎,京都那邊有事情想找你幫忙。”跡部景吾看著安娜頓了頓,最後才說出自己的來意。至於多少是出自對家裡事業的幫忙,又有多少是私心,這就很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