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似乎總是刻骨銘心,愛好是讀言情的忍足侑士有一百種方法去解釋這種現象,但是當這種事情落在自己身上之後,再怎麼解釋都沒有用。
當時的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歡柳安娜,甚至用現在的角度去想當時,會覺得當時的自己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仿佛世界隻有她一個人,她是他的全世界......
後來接觸的機會越來越少,他也逐漸從那種狀態中出來了,他甚至可以安慰自己是患上了‘初戀症候群’。年輕人嘛,總是容易在這種事上犯傻。但是生命中過去的時光總是會在不經意當中昭示他們的存在感,就在他以為那是青春期一個美好的綺念的時候,隻是忽然提及一個名字,整個世界就有了一次顫抖。
這個時候的忍足侑士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故事裡總會演多年後的同學聚會,曾經的戀人重逢,明明當初已經結束了的,現在又會重新開始。
因為人類其實就是這樣的動物,他們並不依靠現在而活,他們依靠的是過去的記憶——過去的記憶其實才是一個人的根基。
“啊,安娜啊...最近她還好嗎?”之前還那樣敏銳的忍足侑士忽然就像是智商下降到零了一樣,隻是順著跡部景吾的話往下接。全然忘記了,跡部景吾是為了回答他的話才說出這個名字的。
“她當然很好。”跡部好像是嗤笑了一聲,然後悶聲悶氣的聲音傳來。
“我為什麼這麼急切?大概是因為我是真的喜歡她吧。”他喜歡她,並且不想承認自己隻不過是因為人類對神明天然的本能才喜歡,自己的喜歡不可能全然是個錯覺!所以他非要證明一些什麼。
成為真正的成年人,更加理智、更加強大、更加堅不可摧,如果這樣的話我還是愛你,那麼是不是說明其實我並不是因為那些本能驅使才會靠近你?
話隻說了一半,以至於這個話聽在彆人的耳朵裡會有一些摸不著頭腦——喜歡一個女孩子為什麼會這麼急切?
不過在忍足侑士裡不會有這種摸不著頭腦了,實際上他已經忽然上頭了。摘下其實沒什麼度數的眼睛,他轉身看向了正好轉身的跡部景吾,嘴角慣常掛著的微笑消失的無影無蹤。
“愛上安娜了?”
“嗯,愛上了。”
‘砰’的一聲,更衣櫃的門被猛地合上,忍足侑士跨過兩個人之間不算遠的距離,抓住了跡部景吾的領口:“你小子再說一遍!”
這是兩個人之間從來沒有過的劍拔弩張。
跡部景吾反而有些不理解,皺了皺眉:“如果我記得沒錯,你雖然喜歡過安娜,但是...這件事應該已經不關你的事了,高一的第二學年就已經和學姐開始談戀愛...所以你還喜歡安娜?”
那還挺糟糕的,好朋友同時喜歡上同一個女孩子。
雖然這本來就是事實,但是心照不宣和開誠布公還是有差彆的。本來以為這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了,沒想到現在還是這樣。
忍足侑士鬆開了手,自己也茫然了一下。
等到兩個人又重新整理的時候,才背對著開口:“我也不知道,說實話,當時我是真的很喜歡安娜,喜歡到如果她願意當我的女朋友,我大概能立刻想到結婚的那種。但是...但是後來我以為一切都已經過去。”
實際上的確是過去了。
“或許不是不喜歡了,隻不過是把那個喜歡的柳安娜的忍足侑士拋到腦後了。”忍足侑士忽然明白了什麼。
十五歲那一年的忍足侑士會一直一直喜歡柳安娜,即使他沒有對那個女孩子吐露過一絲一毫。因為實在是太喜歡,似乎人的大腦和靈魂會自己保護自己,將這種強烈的喜歡限製住,留在了永遠的十五歲。
他曾經刻意忽略過那一年的一個夢,他夢見夢中有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對自己揮揮手說再見。
‘你離開吧,我留在這裡。’
對人的感情最敏感的忍足侑士或許不像跡部一樣有機會知道安娜的真實身份,也看不穿未來的迷霧。可是本能中的,他已經知道了,他和那個美麗的少女不可能相愛...這是一件讓人絕望而哀傷的事情。
但是他又是那樣的執迷不悔,所以十五歲的忍足侑士永遠地留在了十五歲,帶著忍足侑士對柳安娜的喜歡——這樣就永遠不用麵對以後的絕望與哀傷了。
“哦。”跡部景吾鎮定而淡薄地點點頭,然後轉過身,提起自己的網球袋,走到了門口忽然回頭:“原來是這樣啊...不過本少爺可能和你不太一樣,有些事情沒有辦法我也要他變得有辦法。”
這就是跡部景吾的個性,大概是從小順遂慣了,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能勉強?他偏要勉強!
忍足侑士還沒有見到絕望的時候就已經退卻了,甚至將十五歲的自己拋在腦後。而跡部景吾,即便真的見到了絕望,依舊要抓住什麼——這個越來越接近成年人的少年,不知不覺中已經成長為這個樣子了。
上流社會的觥籌交錯中,跡部景吾大概是他們這一代子弟裡麵成熟的最快的。本來就已經是眾多家長交口稱讚的楷模了,現在更是彆人家的孩子中彆人家的孩子,搞的不少同一代的年輕人對他都有了逆反心理。
但是真的見到跡部景吾之後,確實要承認這個已經能算是青年人的男孩確實承擔的起那些東西。
如果說他的少年時代就像是璀璨奪目的鑽石,光耀到炫耀,那麼現在就像是一塊經過大師仔細雕琢的寶玉。內裡蘊藏的是可怕的驕傲,但是外表因為長久的打磨,讓人有一種溫潤的錯覺。
過去支撐著他的似乎是一股傲氣,但是現在正陷入青少年發育期的他有一種瘦削感,仿佛整個人都由一根尖銳地可以紮傷每一個人的傲骨支撐著。
就像是越冬時期的鬆柏,越是嚴寒殘酷,他就越顯得挺拔孤立。
老一輩的人見過跡部,都會恭喜跡部景吾的祖父——‘你真是有福氣,他們這一代的孩子裡,這是第一個有這種氣魄和覺悟’。
這些人老成精的家夥們,他們看了一輩子的人,什麼魑魅魍魎沒有見過。小輩們隻要在他們麵前晃一晃,他們就知道是什麼成色。
跡部景吾讓他們讚賞的並不是才華什麼的,所謂那些優秀的才能,其實對創業者更加有用。至於他們這些早就已經創下家業的家族,相比起才能,更需要的是一種屬於當家人的氣魄和覺悟——如果隻是才能的話,有錢的他們,什麼樣的人才得不到呢?
有氣魄和覺悟的人能夠做到的事情是不一樣的,他們才是真正能夠支撐起一個家族的人。再高的高峰無法摧毀他們的理智,再低的深穀也無法折損他們的驕傲。
有的時候這些東西很虛,但走到他們的位置就會知道,到了最頂點的位置,就是靠這一點點而已。
跡部正高隻會輕描淡寫地擺擺手:“他?他還差得遠呢!”
跡部正高其實察覺的到孫子似乎是因為安娜而迅速地發生了蛻變...不過他並沒有乾擾這件事,甚至他是樂見其成的。不管怎麼說,這是對跡部家族非常有利的事情。
關於自己是不是成為一個大人了,跡部景吾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好說的。他和安娜來到一家隱藏在巷子中的百年老店,這是花開院家推薦的店,安娜覺得很好才帶跡部景吾過來的。說起來花開院家在京都駐守了這麼多年,這種事情他們的評價絕對是權威中的權威。
老派的和式料理店...其實說起來上檔次的和式料理店應該沒有多久的曆史,畢竟以東瀛人的飲食文化而論,這個國家在過去很長時間內飲食都是很簡陋的,直到近代以後才逐漸發展起來。這種情況下,這些所謂的料理店曆史都應該不長,或者祖上根本沒有那麼榮耀才對。
但是東瀛人就是有一種本事,他們通過近乎苛刻地強調細節,從而讓一切充滿了儀式化的美感與鄭重。有的時候一樣東西好不好,過程和結果一樣重要。
就好比兩個漂亮的工藝品,一個是車床流水線的產物,另一個卻是手工做成的,並且讓你看到了製作過程。即使他們看起來完全一樣,每個人還是下意識地更喜歡手工的那個。
所以明明是很難說得上底蘊深厚的店,總讓人有一種回到舊時光的莊重。
穿著傳統服飾的侍女結果了安娜遞過來的大衣,引領兩人往預定好的包間過去。這個女孩子是附近大學做兼職的女學生...似乎是店主覺得女大學生的氣質更好一些,所以寧願付出比一般兼職者更高的薪水吸引這些有氣質的女學生。
按照店內的禮儀,她將這兩位客人帶到包間,記錄好菜單,輕輕關上門的一瞬間她正好看到了那個年紀應該比她小的青年的眼神。
那真的是他這個年紀的青年應該有的眼神嗎——他看著那個低著頭的女孩子,絕望的可怕,但又篤定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