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箭步跨入大廳, 譚福加伸長腦袋掃視著眾人, 他在神情激動的下人當中尋找王妃的身影。
許是王妃太過出眾, 譚福加僅是一眼就找到了她。徐江菡被一群下人簇擁, 亭亭立於中央, 眉眼與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她的目光在下人臉上掃過,停留片刻, 而後一個一個的喚出他們的名字。從第一眼便能感覺,她的氣度, 學識、容貌皆是不凡。
譚福加撥開眾人走上前去,抱拳行禮道:“福加見過王妃, 王妃萬福。”
“這位一定是譚管家了。”徐江菡臉上的笑意逐漸柔和。
“正是。外頭有些事情耽擱了, 這麼晚才來拜見王妃, 望王妃恕罪。”
徐江菡笑道:“譚管家為王府忙碌,何罪之有?”
譚福加繼續道:“王妃初來王府, 有任何事都可以吩咐我,福加定為王妃效犬馬之勞!”
“正打算去王府四處走走,熟悉熟悉, 譚管家如若有空,可以帶帶我。”
“有空,當然是有空!”譚福加樂意至極。
“好,那譚管家隨我去走兩圈,王爺先回房間休息吧。”季王眼睛看不見, 跟去會有諸多不便, 徐江菡這般道。
“我也要去。”季王嘴一抿, 有些氣呼呼的:“你們為什麼不帶我去?”
徐江菡走到她的身旁,執起她的手,耐心地勸道:“我們就走兩圈,很快就回來,王爺膝蓋剛傷著,不宜多走動。王爺不是說郊外有秋日好景,過幾日要帶臣妾去麼?倘若那時王爺的膝蓋沒好,是不能出門的。”
季王就像是粘上了徐江菡,不情不願地道:“那......那你當真會很快回來?”
“走一圈,走一圈就回來。”徐江菡挨不住這軟萌的語氣,將逛府邸的時間減少了一半。
這般,季王才同意了,乖乖地道:“那好,你們去吧。”
譚福加候在二人身旁,看著她們二人間情愫的流淌,一種甜甜膩膩的感覺將他包圍,他現在終於能體會那門口守衛的意思了。
洞房花燭安排,馬上安排!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夜了!
***
季王被柳漣攙回了房間,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後來所幸起身,坐在寢殿大廳的寬凳上,辨明大門的方向,像一尊望妻石,等待著王妃的歸來。
徐江菡則隨著譚福加慢步在王府中,用心地記下府中的一草一物。季王府大型的建築她都知曉分布在哪裡,這些建築本就難以移動或更改,大體是不會錯。但一些小處的景觀和路線與前世是不同的,她需要費些心思來記。
行進的路線從大門處開始,譚管家儘職儘責,將每一處都介紹得詳詳細細。徐江菡並不覺得繁瑣聒噪,重回季王府,她覺得這裡的每一棵植物、每一片磚瓦、每一個人都是那麼的可愛。
懷念歸懷念,正事不能置之一旁。徐江菡此番提議逛王府可不單純是為了熟悉王府,更主要的是將王府中於季王而言相當危險的東西排除掉。
路過一條汀步,徐江菡踏了上去,走了幾步,蹙眉道:“譚管家,這兒的汀步間距太大了,且王爺踏著不便,改了吧。”
“王妃想要如何改呢?”譚福加問道。
“汀步之間再加石塊,排得緊些,莫要留縫隙。王府中凡是王爺會去的地方,這些汀步都要改掉。”
“明白。”譚福加點頭道,隨即招來一個手下,吩咐他前去購置石塊,安排事宜。
走下汀步,麵前是一處假山障景,徐江菡踏上黃泥地,腳底踩到了一個凸起的石塊。她移開自己的腳,喚來譚福加,指著尖尖的石塊道:“還有這處,像這樣凸起的石塊,都要去除,要用黃土填平。王爺早上便是被這些凸起的石塊絆倒的,雙膝、手肘都受了傷。”
譚福加聽完心一驚,連忙道:“這可不能耽擱,我馬上弄,馬上弄!”
“整座王府的都檢查一下,凡是凸起的尖銳的都弄平,桌角什麼的要用軟布包起來,以免磕碰。”
“是!”王妃細致入微,譚福加絲毫不覺麻煩,連連點頭應下。
***
王府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等徐江菡粗略地走完一遭,一個時辰半過去了,季王在寢殿裡頭等得花兒都謝了。她的整張臉便猶如那蔫掉的花朵,軟塌塌地擱在膝上。
“柳漣,你去拐角那看看他們回來了沒有?”
柳漣很想出聲提醒季王,半柱香前她才去看的,答案是“沒有”。此時前去,答案定然一樣。
可她不能這麼說,小殿下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不安分的身子已經坐不住了,她稍稍流露出拒絕之意,急躁的小殿下就會自己拿著拐杖,獨自滿王府地尋找王妃。
於是乎,柳漣趕忙放下手頭上的事,出了寢殿大門,伸長脖子張望著。她剛一站定,便見一行人踩著落日餘暉走了過來,定睛一看,走在中央的正是小殿下心心念念的王妃。
柳漣的雙眸漸漸發亮,捏著裙擺,急匆匆地跑回去稟道:“回來了,殿下,王妃回來了!”
季王蔫掉的臉龐像驟然間吸飽了水,瞬間恢複了生機。她鬆開環抱住膝蓋的手,急著下椅子,去門口接王妃。
“殿下可是等急了?”徐江菡人未至聲先來。
“你們怎麼去了這麼久?”季王朝著聲音的來源靠近,而後有一隻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她才停下腳步。
“童叟無欺,當真隻走了一圈,是王府太大了,需要耗費諸多時間。”徐江菡笑著道,一雙美眸上下打量著季王,見她衣衫如舊,便問道:“殿下未去休息?”
“我睡不著。”季王鼻子動了動,聞到了飯菜的香味:“已經到了吃飯的時辰?此時不是還早?”
王府都是在日落後吃晚膳的,而日一落,她的世界就會驟然黑暗下來,這個變化十分明顯,她能感受得出來。此時還有一些亮光越過輕薄的白紗溜進她的眼裡,想來日還未落。
徐江菡解釋道:“聽後廚說殿下早膳吃得早,午膳又吃得粗糙,晚上的飯菜我便讓他們準備得早些。”
後廚做飯的時候,徐江菡在旁側盯了一會兒,往裡頭加了幾味明目但是味道淡的藥材。季王灑入眼睛裡頭的藥物雖然能裝瞎,但是藥物入眼,會產生餘毒,始終對眼睛和身子有傷害。徐江菡如此急迫要入王府,也是急於將這些餘毒清除掉。
“好香啊。”聞到飯菜香,季王方發覺自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便拉著徐江菡往屋內走:“那我們去吃飯吧。”
“好。”徐江菡攙著季王往飯桌走去。她們二人走得慢,婢女先一步抵達,將飯菜碗碟卸下。
季王坐在主位上,徐江菡就挨著她坐下。雙目看不見之後,季王就同筷子無緣了。擺在她麵前的是一碗清淡的粥、一個小碗和一個勺子。粥放在稍左一些的位置,小碗是用來裝菜的,放在右側,而小勺則是她吃飯的主要工具。
晚膳的開始,徐江菡先給季王盛了一碗湯。她將她麵前的小碗和粥往後移了移,將湯擺在季王的麵前。
“飯前先喝一碗湯。”徐江菡拉著季王握住勺的手,欲將勺放入湯內,卻得到了一些輕微的反抗。這些反抗在徐江菡的意料之中。
“為什麼飯前要喝湯?”季王不大喜歡喝湯,此時她餓得饑腸轆轆,她想先吃兩口實在的米飯墊墊肚子,所以不大情願地問道。
“湯易涼,要趁熱喝。”
這個回答不足以消除季王心中的不情願。她的腦袋低了下來,鼻子挨到碗沿,嗅了兩下,覺得這湯聞起來怪怪的,便皺著眉問道:“這湯是什麼做的?”
有種拐來拐去就是不願意喝的意味。
徐江菡將她看得明明白白,也將她拿捏得明明白白的,徑直拿出了殺手鐧:“這湯是我做的。”
“王妃親手做的?”季王的語調揚了起來。
“是啊,王爺不是問臣妾為何去了那麼久嗎,後頭的時間,臣妾便是呆在後廚做這碗湯。”
王妃親手做的東西,這個意味就變得不一樣了。
季王一手抱著碗沿,一手將小勺伸入湯水裡,舀起一勺,吹了吹,往嘴裡送去。
“湯裡加了一些藥材,有愈傷止疼的功效,益於膝上的傷,王爺要多喝些。這碗喝完了,晚上就不用抹那種發疼的藥了。”
此言一出,季王喝湯喝得更起勁,更甘願了。徐江菡嘴角勾著滿意的笑容,看著她將一大碗湯都喝了進去。
***
就在二人吃著飯食的時候,譚福加領著一隊的人,輕手輕腳地抱了一些東西進來。
“譚管家,這是作何?”徐江菡從飯桌上抬頭,眸子掃過有些賊兮兮的一行人,帶著淺笑問道。
“王妃新入府,要擺些喜慶之物衝喜才是,這些東西一早就備好了。但不知王妃何日來就一直候著,今日啊也該擺上了。王妃與殿下慢慢吃著晚膳,我們手腳慢些,絕對不打擾你們。”譚福加臉上堆滿了笑臉。
掃了一眼下人們抱著的紅被單、紅窗紙,徐江菡心下了然,無反對之意,應了聲“好啊,你們去換吧。”後便低下了頭。她替季王夾了一塊糖醋肉放在小碗裡。
“譚管家在做什麼?”季王跟一塊有嚼勁的肉較勁了一會兒,隻顧著撕著扯著肉,沒太聽清楚二人的對話,一頭霧水,待她抬起頭想要聽一兩耳時,二人的話又說完了。
她的嘴角沾了糖醋汁,正伸著舌尖舔著唇沿,臉朝著徐江菡的方向,一臉單純。徐江菡笑著搖了搖頭,有意遮掩道:“譚管家隻是去裡頭看看,巡查巡查,很快就出來。”
“譚管家做事一向靠譜。”季王毫不吝嗇地誇讚道,又舀起下一塊糖醋肉,往嘴裡送去。
徐江菡笑意漸濃,附和道:“是啊,有譚管家在,我都不用操那麼多的心。”
二人說話間,譚福加已經帶著下人進入了內殿,著急地排布道:“來來來,你們幾個去擺棗生桂子,你們幾個啊去換紅被單,你們你們把‘喜’字貼在窗上,天已經黑了,大家動作都快點,咱們可不能耽擱王爺與王妃的時間!快快快!”
“明白!”
“明白!”
下人們收到了指令,手腳麻利地開始了。由於進寢殿之前便將事情交代清楚而且分工明確,十數個人一齊上陣,不出兩炷香的功夫,便將內殿布置得喜慶十足。
大紅的喜字窗紙貼滿了窗戶,紅燈籠、紅蠟燭在黑夜中綻放著紅火的光芒,紅被褥、紅床單整整齊齊地鋪在床榻上,就連素色的紗帳也被撤去,換成了朦朧又帶著曖昧旖旎之色的輕紗。
譚福加布置完畢之後便領著下人從側門撤退,身影略過飯廳前的時候徐江菡抬眸瞥了一眼,又權當做是沒看見很快低下了頭。
眼上蒙著白紗今晚跟糖醋肉較勁上了的季王對著一切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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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吃得很飽很滿足,得知那碗湯是徐江菡親手做的之後,季王飯後又飲了小半碗,待胃被填滿之後才停下勺來。
“慢慢走。”飯後消食必不可少,季王拄著拐杖在寢殿四處走動,徐江菡一邊叮囑她,一邊吩咐丫鬟將桌上的殘羹冷炙收拾乾淨。
待她交代丫鬟之後,一抬眸,目光回到先前的位置時,季王不見了。徐江菡顧不得更多,趕緊前去找她。
“王爺怎一聲不吭地走到這兒了?”徐江菡的聲音之中帶著一抹掩藏不住的焦急。
季王聽出來了,彎了彎唇角,寬慰她道:“這兒是我的寢殿,我居住多年,再熟悉不過了,王妃莫要擔心。”
她同自己說得意洋洋,一邊說著一邊朝著自己走來,卻沒看見腳下那個高高的門檻。隻見季王右腳一絆,整個身子都傾倒了下來。
徐江菡呼吸一滯,趕緊三步並做兩步,上前去扶住她。扶到倒是沒扶到剛好的地方,千鈞一發之時,徐江菡兜住了季王的身子,將她攬在懷中。
相擁的兩人站定之後皆是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徐江菡往後移了半步,讓二人纏繞的身子站得更為舒適些。季王也調整了一下姿勢,往左側移了一些,鬆掉了拐杖,使二人維持正常的擁抱姿勢。
季王在徐江菡的發間聞到了熟悉的味道,腦袋埋了埋,心裡被一股軟流充盈。這是她的王妃。曆經兩世卻有幸與同一人相伴,是她幾世修來的福分。
“殿下現在眼睛看不見,走路要尤為小心。方才若摔了,估計門牙都要摔掉兩顆。”徐江菡眼睜睜地見著季王在自己麵前摔倒,有些後怕,不由得摟緊了她。
“隻是一個意外。”季王說得輕巧。
“下次要小心,慢慢走,彆著急。”
“我知道的。”
這是她們重生後的第一個擁抱,二人都不大願意放手,特彆是對徐江菡來說。
這場闊彆,於季王來說,不過是四個月而已,對她來說卻是十年,整整的十年。在這十年內之中,她不斷找到希望,而現實又不斷將自己的希望打破。
這一世已經有一個季王了,她不是非要等到這個有前世記憶的人來了才能成為季王妃,但自己這心裡總是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