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的季王千般好萬般好,一樣的單純、一樣的善良,可徐江菡舍不得那些共度風雨的記憶,舍不得那個願犧牲自己來保全她的人。
還好,在她要成為季王妃的最後期限裡,她真正想要的王爺回來了。
徐江菡依偎在季王肩頭,眼睛浮上了些許濕潤之意。
“這門檻太高,不好,明日就找人拆了。”緩和了心中翻湧的情愫,徐江菡盯著眼前的門檻,有些惱怒。
“這門檻不好拆吧。”府邸的門檻在建造的時候便與建築連成了一體,現在要拆除,怕是要費上好多功夫。
“不大好拆也要拆。”不容更改的語氣徐江菡嘴裡冒了出來。季王寢殿裡頭的門檻尤其的多,她又常在裡頭晃蕩,總有自己看不到的時候,不拆自己怎麼能放心。
二人相依偎,在對方耳旁斷斷續續地說著話,誰也不願先放手。
柳漣識趣地退下了,還帶走了一眾丫鬟,現在偌大的寢殿裡頭隻剩下她們二人。無外人打攪,心裡頭藏著的事也可以慢慢地搬到明麵上來。
打了許久的腹稿,季王決定將自己最為憂心的事情挑明。她清了清嗓子,用著極為嚴肅認真的語氣道:“王妃,有一事我必須要同你說。”
“何事?”徐江菡倚在季王肩上,感覺麵前這人的心跳與呼吸都驟然間加快了。
“我不喜男女之事。”話說出口的那一瞬間,季王的氣勢驟然弱了下來,帶著絲絲愧疚:“我們怕是不能圓房。但......我是喜歡你的,很喜歡,真的很喜歡,不騙你......”
季王很矛盾也很自責,若要做一個有責任心的人,她必定要在話後頭加上一句“如若你介意,我便上書父皇,取消這門親事。”
可這話她不敢說,它存在風險,她真有可能因此而失去她。
撫了撫那顫抖的小腦袋,徐江菡笑了,笑容中摻了萬分柔情也摻了萬分無奈。她知道季王說這話是為了隱瞞自己的苦澀的女兒身。
可她很想告訴她,自己並不介意。但前提是,季王要主動將這個秘密告訴她。再不濟,就算是試探也行,她會順著季王的試探將自己的心意說得明明白白。
但季王將此事藏得緊緊的,稍有逾越,便緊張得不行,這正是徐江菡無奈的地方。
“如若我們兩情相悅,不能圓房便不能圓房。世上的情愛並非要通過此事來彰顯。王爺對我好,愛我、敬我,比什麼都重要。”斟酌再三,徐江菡說出了這番話。這一番話,正是前世她對季王的回話,此時一字不錯地說了出來。
季王神情一肅,用極為真摯極為誠懇的語氣道:“我保證,會用儘我的一生來愛護你、嗬護你!”
既然將情意相通過了,季王心裡頭壓著的那塊大石頭終於可以移開,她的臉上揚起了一抹明媚的笑意。
她賴在徐江菡的肩上又蹭了幾下,才戀戀不舍地鬆開了手,嘴上道:“王妃連日趕路定然很累,現在到了家裡,不用再奔波了,梳洗過後便早些休息吧。”
“家”這個字眼讓徐江菡彎起了眉眼,她輕輕應了一聲:“好。”
***
喜慶之意布滿了內殿的每一個角落,梳洗過後的徐江菡放下了如瀑長發,用紅繩在發中的位置簡單地紮起,麵容恬靜,周身散發著溫婉的氣息。她著一身雪白的寢衣,緩步走向紅燭,朱唇輕輕一吹,便將蠟燭吹熄了。
內殿陷入了昏暗之中,僅僅留下了兩盞相距甚遠的燭燈。季王乖乖地躺在床上,雙手並在身側,仿若床榻中間有一道界限,她絲毫不敢越過。
她眼上的白紗已經取了下來,她在黑暗中睜了睜眼,轉了轉脖子,她發現自己的眼睛又好了一些,在昏暗的環境中亦能分辨物體大概的位置。
好比如,此時有一團黑影朝自己走來,季王猜測這是一個人。這定然不會看錯。
喜悅還沒上心頭,旋即又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人?人?丫鬟都在外殿,此時內殿裡頭除了王妃還有誰?
她可是要在王妃入床榻之前就裝作自己已經睡著了的人!怎麼還在這裡亂動?
季王周身一震,趕緊將腦袋擺正,眼睛閉得緊緊的,立即裝出一副假寐的狀態。
模模糊糊的燈光下,徐江菡大老遠就看到一個露出被沿的小腦袋左動動,右轉轉。結果現在走了兩步,那個小腦袋就像是僵住了似的,定在了軟枕上。
徐江菡覺得好笑,但不會使壞去戳破她。她越過季王僵硬的身子,躺在了床榻裡頭,也心照不宣地給中間留出了位置,躺得規規矩矩,絲毫不越雷池。
徐江菡掖好了自己這邊的被角,不去驚擾那個神情緊繃的人,雙目一闔,將呼吸放緩。
輕緩而富有節奏的呼吸飄入季王的耳裡,這下她安心了,身子在柔軟的塌上扭了扭,尋到一個舒服的姿勢,歪頭睡了過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翻身之時,她的手臂已經越過了中間的界限,落在徐江菡手邊不足二指的距離。
沒有睡著的徐江菡手一抬,手掌一握,幾指便搭在了季王的脈象上。
距離上一次把脈已經過了月餘,徐江菡得知道季王此時身子的狀況,才能對症下藥,白日裡由頭不好尋,故而隻能等她睡著之後為她好好診一診脈。
指尖下的脈象極不穩定,似是憂慮煩心,使她些日子一直沒有睡好,身子也比較虛弱。雙目恢複的速度倒是在自己意料之中。
診了一會兒,徐江菡心中有數了。正想鬆開手放回原位,睡夢中的季王卻一把抱住了她的手臂,嘴裡嘟囔了兩聲“阿菡”又扭頭睡去。
手上箍得這麼牢,徐江菡自然不敢亂動驚醒她,順著她的勢,在她身旁找了一個舒適的位置,闔上雙目睡了過去。
***
先前一直憂心王妃人選之事,季王確實急躁得夜不能寢,今日心定下來了,便睡得彆樣的沉。
徐江菡早早起身,將紗帳、布簾放好,遮掩住東升旭日的光芒,而後吩咐寢殿裡頭的丫鬟手腳輕些慢些,莫要製造出聲響。
丫鬟們會意一笑,腦袋不自覺地偏向了臉紅心跳的那一種解釋。
“王妃,這是王府收支的總賬簿,這些是所營運的店鋪的賬簿,這些是王府上下人員的花名冊......”譚福加搬來了一大堆的東西,逐一為徐江菡介紹著。
如今季王府已經有了新主人,這些賬目統統都要拿給她過目。
徐江菡認真聽著,逐一翻開賬目了解情況。翻到花名冊之時,她的視線自上而下掃視了一眼,目光忽然停在了兩個緊挨著的名字上。
“譚管家,這兩個是誰?怎昨日我都沒有見到?”看到和林、和順的名字,徐江菡才發覺自己昨日並未見到他們。這兄弟二人自小跟在季王身邊,對季王府亦是忠心耿耿。一般說來,他們無事之時也該待在王府裡頭才是,怎昨日不見身影?
“和林,和順呐。”譚福加盯住徐江菡所指的兩個名字上,徐徐解釋道:“這兩兄弟兩個月去祿州尋楠木去了,王爺吩咐的,按理說,前三日就該回來了。可那祿州發了鹽荒,百姓有異動,官府便鎖了城門,不讓他們出城門,故而耽擱了。”
“祿州,鹽荒。”徐江菡的撿出了這兩個字眼,眸中閃爍著一種異樣的光芒。
譚福加沒有發現徐江菡的異色,自顧自地說道:“聽說還鬨得不小呢......好幾個縣城,一兩鹽難求!哎呀,這做飯要是沒有鹽,多沒有滋味啊!要換我我也受不了。我聽說鬨鹽荒的原因是鹽商被婪索刻剝得太慘了,甩手不乾了。這鹽運的鏈接斷掉了,祿州又地處偏僻,路難行,沿海的官鹽都運不進去......”說道後頭,譚福加壓低了聲音。
自古鹽商與官場之間就有千絲萬縷、錯綜複雜的關係,大多時候二者是“相輔相成”的,少數也有像這樣“拔刀相向”的時候。當真反目成仇了,一些暗地裡的交易就容易浮上水麵。最後倒黴的是誰,就看這個禍事要往哪邊引了。
徐江菡聽得津津有味,放在賬簿上的手指摩挲過紙麵,食指輕輕滑動,留下了一個“八”字。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賬,從今日開始,要慢慢算回來了。
***
“真難受啊,一粒鹽都吃不到,嘴裡好奇怪,胃裡也好奇怪,什麼都好奇怪。”和林精神不濟,愁眉苦臉坐在客棧的廂房裡頭,撓著頭抱怨道。
“這裡鬨了鹽荒,彆說你,說不定人家知府大人都沒有鹽吃,再忍忍,聽說明日城門就會打開,我們趕緊出城。”和順同和林一樣,也好幾天沒吃鹽了,嘴裡不是滋味。
“還是懷念咱們季州,雖然離京師遠,但離大海近啊,鹽分海產是不會少的。我現在好想吃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就著一條鹹鹹的魚......”
“天還沒黑,就開始做夢了......”和順無情地戳破了和林美好的幻想。
和林皺起臉來,難受地怨道:“果真不能做夢,我現在想起那鹹魚的滋味,嘴裡更難受了。整個身子都在叫囂著:快給我鹽!快給我鹽!”
二人說話間,客棧下方突然傳來了騷動,幾個百姓聚集在一起,推搡著官府門前站著的小吏,嘴裡嚷道:“我們要吃鹽,快給我們鹽!”
官吏用水火棍阻擋著百姓的胡作非為,卻不敢對他們怎麼樣,耐著性子勸到:“鹽已經在路上了,祿州地處偏僻,從鹽地運來是需要時間的!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前幾日你們官府的人說馬上就有鹽了,現在我們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現在叫我們怎麼相信你們的話!!”
“怎麼會騙你們呢?大家都是為百姓做事,當然希望百姓好了!大家聽我一句勸,再忍忍,再忍忍啊!鹽馬上就送來了!”
“那你們不給我們鹽,也放我們出去啊,把我們鎖在祿州裡,是什麼意思?”一眼圈發黑的大漢大聲嚷嚷道。
“先前有一罪犯逃脫,為逮捕他才關的城門,如今罪犯落網,城門今日就開了,午時開!”
官吏說得十分大聲,隔壁客棧廂房上的和林與和順二人聽得清清楚楚,兩人的眼睛皆是一亮,接著趕緊起身收拾好東西,馬不停蹄地城門處趕去。
還未至午時,祿州城門前已經聚集了大片的百姓,他們之中有一些“特彆”的人,這些“特彆”的人站站不直,坐坐不好,雙眼無神且放空,一副行屍走肉的模樣。
鹽荒竟把人逼成這樣。
守門的官吏精神也不大好,耳邊嗡嗡的,依靠著長戟而立,身軀搖搖晃晃,一副快要暈倒的模樣。
午時一到,城門前爆發出極為淒厲的喊聲:“時間到了,快開城門!快開城門!”說罷一大群人便往城門處衝來。
守城門的官吏見此情形,渾身一哆嗦,瞬間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放下手中的長戟,奮力將城門打開。這個時候不努力不行啊,人群若是衝過來,城門還不打開,他們這些負責開城門的人會被這些瘋狂的百姓踩成肉泥的。
保命的思想支配了手上的動作,在人群蜂擁而來的前一刻,城門打開了,官吏被人潮湧出數十丈,驚魂未定。
和林與和順也隨著人潮出了祿州城,好似鳥破牢籠,重獲新生。
“走走走,去找鹽吃。無論什麼,隻要是鹹的就可以!”精神已經在頹靡的邊緣,隻是二人的意誌要比普通的百姓強,硬忍著不發作。
“駕!跑快點!”買了兩匹馬,可無論他們怎麼抽鞭子,馬也跑不快。祿州斷了鹽,這些牲畜也是粒鹽未進,精神與身子都不大好。
“馬兒兄弟撐住啊,帶我們再跑幾裡,就給你弄鹽水喝!”和林摸著馬兒的毛,一邊騎馬一邊道:“在這兒就倒下,我們都得玩完兒!”
那馬似是聽懂了和林的話,一步一蹬都要比方才的有力,速度也快了很多。天黑之前,他們終於到達了離祿州最近的一處縣城。
而這兒有鹽吃。
還沒入城,便能看見寬闊的泥土地上支起了許多賣吃食的攤子,陣陣吆喝聲傳來:“好吃的鹹菜麵、鹹菜餅,快來看一看,瞧一瞧咯。”
“和順,那有麵攤!我們得救了!我們快去吃麵!”
和順目光掃了掃,嘴裡沉聲道:“這些麵攤擺在這裡,就是為了我們這些從祿州逃難出來的人,價錢定然不便宜。”
“不便宜也得吃啊,我真的熬不住了。我若倒下,殿下這些水楠、金絲楠可沒人送回去了。鹽荒時期,為了吃上一碗加了鹽的麵而花上一些銀兩,我想季王殿下會體諒的。”
香噴噴的味道傳來,也勾起了和順的食欲,他點了點頭,同意了和林的說法。
他們是出來買楠木的,銀錢帶的充足,但聽聞那加了鹹菜的麵條要二兩銀子一碗還是為之一振。
二兩銀子可是普通百姓家裡好幾個月的收入,如今隻能擔得起一碗麵條的開銷。
“老板,來兩碗鹹菜麵,鹹菜多放點啊!”和林和順係了好了馬繩,來到一家離二人最近的麵攤。
“二位公子爽快人,給二位多加一枚鹵蛋!”高價的麵條隻有殷實人家才能吃得起,尋常人家走過路過問上幾句,保準都要被嚇跑。
一些處在中間階層的,有存銀,花在此處又不大甘心,便在麵攤老板麵前軟磨硬泡,用儘畢生所學的好言好語,乞求老板降些價錢。
這降價的行為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麵攤老板見有利可圖,才不願同這些寒酸的人多廢話。
“吃不起就滾一邊去,彆耽誤老子的生意!”有人買,有生意做,這些個人一個比一個底氣足,也一個比一個橫行霸道。
和林與和順自是看不慣,但此時情勢所迫,不好發作,隻能悶聲吃著碗裡加了鹽的麵條。
二人大口喝著湯汁,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兒靠了過來,定定地站在二人身旁咽著口水,一雙純淨的大眼閃爍著渴望。
和順喝湯的動作一頓,對上了小兒渴求的目光。
“過來。”和順心一軟,招來了小兒,而後將碗沿遞至他的嘴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