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裝了胡蜂的竹篦,恰恰好便藏在性子最烈的這匹野馬馬鞍之下。”太子說,“陳繼堯被野馬甩下,不曾坐在馬鞍上,竹篦不曾受力變形,胡蜂也無法叮咬馬背。”
“陳克令馴馬必會成功,而等到他坐在馬鞍上的時候,竹篦受力變形,胡蜂從破裂的薄紙中竄出,狠狠叮咬馬背。馬匹本就烈性,再遇胡蜂叮咬定會發瘋。大司馬年滿六十,體力大不如以往,也極有可能控不住野馬從上摔下。”
這一出宮心好戲,已是目前的小太子手中握著最重的籌碼。
他謀劃許久,從年初得知突厥作亂開始便苦心經營,又有泰安及時提供線報,眼看陳家父子均已上鉤,哪知道偏偏到得即將成行的關鍵時刻,被皇後看破了!
“她臨盆在即,挺著大肚子也要說服父皇讓我去觀摩訓馬,怕是對我起了殺心。”小太子目光深沉。
他最怕的,便是自己苦心積慮謀劃出的宮心計,不過是皇後和陳家連環計中的一環。
到得馴馬當日,若是並非大司馬,反而是他自己被趕鴨子上架,如同合德太子一樣從裝了胡蜂竹篦的馬鞍上摔下,又該如何破局?
施計之人,最後死於自己的計謀之下。
何等諷刺,又是何等恐怖!太子冷汗四起,越想越覺得四麵楚歌,身邊鬼影幢幢,人人都不可相信。
“皇後如何知道我的計劃?”他皺著眉頭,“是秦家?是李少林?還是沙苑?”
疑心一起,便如狂沙肆虐,霎時蒙在了他的眼前。
泰安一把握住他的手,冰冷的溫度讓他焦躁的心情得到了一絲安寧。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身邊之人無可相信,你逃也逃不過的。倒不如放寬心,抱著最樂觀的念頭,按你的計劃走。”她堅定地看著他的眼睛,“馴馬當日,我陪你,我陪你一起去。”
“野馬也好,胡蜂也罷,我不怕。”她微笑,“你信我,我騎術極好,定會護你性命。”
她的麵孔稚弱文秀,她的表情童真純潔,說出的話卻這樣自信和篤定。
太子輕輕低頭,卻不願在這個時候反駁她,隻微笑著答:“我相信你。”
然而,五月十五當日,他們卻並沒有能在馬場上見到東突厥的使臣和那一批良莠不齊的駿馬。
尚未足月的皇後,提前發動了。
很多年以後,泰安一回憶起那個晚上,都會想起黝黑的天空上那一輪巨大的圓月。
月光是那樣地皎潔透明,內宮之中一片風雨欲來的寧靜。
可撲鼻的血腥味卻一直縈繞在她的鼻腔,仿佛陷入一片猩紅色的泥沼。
皇後孕中一直胃口不佳,可是五月十四當晚,卻難得多進了一碗小米粥。
身邊伺候的嬤嬤十分高興,正待賞賜禦膳房,一直側身坐著的皇後卻突然直起腰身,捂住肚子痛呼出聲。
皇帝趕到的時候,皇後已被挪至產房,雖然見不得麵,可是榻上殘餘的鮮血是那般奪目,直讓皇帝心驚肉跳。
小太子到得比皇帝還要早些,一直沉默著陪坐在含章殿外。
皇帝見了他,倒像是終於找到了能說話的人,驚慌失措地問:“怎麼這麼多血?你阿娘當初生你,可沒這般驚險。”
提及他阿娘,太子一言不發,右手緊握成拳,輕輕放在胸口。
而藏在他胸口的泰安,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情,伸出小手隔著衣服撫上了他的手背,一下一下慰藉著他憤懣不平的心情。
“母後吉人天相,自當平安。”他調整了心情,緩緩說。
皇帝長歎一口氣,點點頭。
然而,自酉時到卯時整整一個晚上之後,吉人天相的皇後卻沒能順利地誕下皇子。
接引嬤嬤來了數次,皇帝破例下令,準許太醫院紅布蒙眼,進入產房為皇後號脈。
大司馬府中送來一隻成了人形的百年老參,皇後人已脫力,卻還掙紮著灌下數碗參湯。
一盆盆血水被端出,皇帝眼見不好,不顧接引嬤嬤的阻攔親自衝入產房,跪在地上賭咒發誓,為皇後祈福。
那深情的姿態做得十足。
可小太子看得太清楚…他父皇恐怕是怕皇後殞命之後,要被憤怒的陳家找麻煩,才裝出這樣情深不悔憂心如焚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