諷刺罷。太子輕輕抬起眼睛, 望向皇帝身後一語不發的皇後。
曾經相親的一家三口,隔了生死和皇權的鴻溝,終究變成夫妻母子相見不能相識,各自心懷鬼胎的三人。
百餘位內宮大監踏著清晨的霞光進入東宮,步履輕盈,闔宮回蕩著桌椅傾倒箱櫃被搬出的響動, 處處都在昭示著皇帝的懷疑和無情。
“阿爹想問我些什麼, 隻開口便可。”太子冷冷地看著皇帝,說,“何必如今日這般,連三法司堂審都略過, 僅靠不知何處招來的妖道士, 便要定兒子的罪?”
父子之間最後的溫情,被皇帝一點點撕扯開來。
太子退無可退, 反倒於窮途末路之時生出了萬丈的雄心。
皇帝麵無表情與太子對視, 露出若有若無的一絲笑容:“都說知子莫若父…可我卻未看得懂過你。”
父親對兒子的懷疑, 皇帝對太子的忌憚,從來都不是來源於一朝一夕,而是天長日久的累積之中, 曾經深厚的信賴被一件件難以解釋的小事摧毀, 直到太子的存在已如懸空在帝王枕上的一枚長劍。
“初初入宮,你尚是懵懂稚子。”皇帝歎息, “那時最大的擔憂, 是你究竟能撐多久。”
皇帝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就算儘了全力,也難周全地護住兒子,更遑論還有大司馬陳克令虎視眈眈站在一旁,親自挑來“乳母”和“廚娘”送入宮中,借由皇後的名頭賜給太子。
空蕩蕩的東宮,處處都是陷阱。而尚是稚子的太子卻神跡一般活了下來,柳枝般瘦弱陰鬱,卻一點點地成長起來。
“讚歎…情不自禁地讚歎。”皇帝說,“那時感慨又讚賞,不愧是我的兒子,竟在腥風血雨之中殺出生路,縱然踽踽獨行孤身一人,但是卻一直茁壯地活著。”
可是時間久了,皇帝的讚賞又變作了猶豫和懷疑:“…不滿十歲的孩童,宮中再無親近之人,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我兒不滿十歲,心機手段已如此成熟,他日若有機會得成大器…恐怕彼時,我亦不是兒子對手。”
太子微微閉上眼睛,百感交集說不出什麼滋味。
事件萬物因果相連環環相扣,不走到最後一刻看到故事的結局,仿佛永遠也摸不準到底是哪一步,影響了曆史的走向。
太子初初入宮的那些年,血雨腥風刀山火海一一闖過,能活下來,還不是因為陳皇後與陳克令虛與委蛇,卻在暗中將太子妥帖地護住。
可偏偏,便是陳皇後守護太子的動作,惹來皇帝對太子最早的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