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猛地抬頭, 難以置信地望向皇帝。
在他未有注意的身後, 泰安一樣驚恐地抬頭, 內心深處的恐懼和惶恐終於滿泄而出。
物傷同類,兔死狐悲,她似乎終於意識到了心中綿延不絕的忐忑和不安原來並不是為了自己, 而是為了大限將至的同類而感同身受, 本能地恐懼。
皇後目光沉穩, 精致的麵孔不見一絲表情的震顫:“臣妾乃是出嫁女,從不過問家中事務。兄長是否曾引薦天師給陛下, 個中內情臣妾一概不知。”
皇後明明白白睜著眼睛說瞎話, 乾乾脆脆地把一口黑鍋甩給還在家中養病的陳繼堯, 一絲半點骨肉親情都不念,竟比帝王還要絕情。
皇帝怒極反笑:“皇後既然這般深明大義, 朕便下旨, 將開國縣公陳繼堯革職交由大理寺卿,必要徹查。陸老賊究竟是何來頭,陳家引薦給我又是何等目的,給朕一一都查個清楚!”
太子略略鬆一口氣, 皇帝將矛頭對準了陳家, 便暫時放過了皇後一馬。陳家和陳繼堯徹底倒台, 恐怕從一開始便在皇後的計劃之中。如今他手中有兵,年齡漸長, 朝中日益有了威望, 就算皇後身後沒了陳家, 憑著太子的能力,也能保她無虞。
皇後淡定而超然地站著,仿佛皇帝口中所說的陳家和陳繼堯,和她沒有半點關係似的。
“梓潼好手段。真真好手段。”皇帝湊近皇後身邊,臉色烏青,嘲諷道,“其實早該猜到的。我當日隻當睿兒手眼通天,卻沒想過他真正的幫手是你。除了你,還有誰能一夕之間將大司馬和太傅雙雙毒殺?”
陳皇後入主後宮,在陳克令麵前秉性恭順事事順從,是陳家最為端肅聽話的宮中棋子。大司馬欲送體態妖嬈的女子做太子乳娘已示羞辱,由皇後安排妥帖;皇帝多年未孕,大司馬欲送有孕女入宮,亦是由皇後親自打理。
陳家麵前,陳皇後是陳家的女兒。
而在皇帝麵前,陳皇後卻又有了另外一重身份——陳家不受寵愛又身不由己的廢棋子。
夫妻初見,她便像是極懂他的心意,恰到好處的示弱和投誠,雖不明言卻事事貼心的照顧和默契,讓皇帝恍然之間有種失而複得的錯覺,信賴與日俱增,漸漸相依為命。
“我可曾有半點對不住你?”皇帝牙關緊鎖,“陳家在時我護你信你,知無不言言無不儘。陳家去後我敬你重你,尊崇地位絲毫不減,後宮之內唯你一人隻手遮天。你便是這般報答我的?”
除了她,還能有誰?
那些年來,嶺南進貢手腕般粗的巨蟒淮通,福建送來的靈胎狀的旱禾花,江浙進貢青龍模樣的百年首烏,流水般被送入了大司馬府中。皇後純孝名聲昭昭,親手燉羹熬湯喂進大司馬口中。
“淮通苦寒,首烏瘰燥,旱禾花更不必說,既寒又毒,服食日久,傷肝傷腎,藥石罔顧。草木本源,皆自水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萬物有靈相生相克,揠苗助長過猶不及,強行受補隻會遭藥木反噬。道理人人都懂,可是輪到自己老去的時候,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心平氣和地接受。”皇後恬淡又溫婉,說出的話語卻字字淬毒。
皇帝隻知皇後入宮前在家中並不受寵,卻不知皇後對陳家怨恨竟然如此之深。各地藥材貢品,被皇後當做毒/品一樣送進大司馬府中,又親手喂父親喝下。
“你一屆閨閣女子,為何對植物藥材如數家珍,竟比宮中太醫還對藥性更加了解?”皇帝感慨又狐疑,問道。
皇後姣好的麵容仿若初綻的玉蘭,走動間衣袂飄動暗香洶湧,整個人如玉如蘭,倒真的像一朵遺世獨立的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