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英冷靜地抬起眼睛, 直直與太子對視,無比坦蕩:“突厥攻城之時,相英擔憂阿鳳妹妹安危, 遣人往營帳中找她。哪知遍尋營中而不得。”
她眸光中隱約有淚,星光閃爍我見猶憐:“沙苑與阿鳳妹妹同時不見, 相英本以為這絕非巧合, 還當殿下提前知曉了什麼,將妹妹安置了出去……”
太子心中咯噔一聲,似笑非笑地看了秦相英一眼。
她這話說得太過誅心,卻因這太過明顯的埋怨,讓太子分不清真假。
秦家不是這等分不清輕重的人家, 母後□□多年留給他的正妻更不應該如此短視, 連東宮身邊的人都敢下手。
諸將在前, 太子不欲多言。可偏偏鄭將軍為人耿直, 很有些江湖俠氣:“殿下, 良娣娘娘一心為你,忠心耿耿,在軍中上下有口皆碑, 絕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
太子還一言未發,便有他人替秦相英來打抱不平。你看, 誰說立威搏名聲沒有用處?一場大戰, 秦家將她送過來, 便成了他潛邸時陪伴身邊的舊人。
有朝一日太子當真登基, 若真是看清她的狼子野心下手清理, 又怎會不落個涼薄的名聲,又怎會不寒了這些老臣舊將的心?
太子抬起眼眸,麵容俊朗笑容和煦:“鄭將軍不必擔憂。相英是何人,我又怎會不知?”
他舉起酒杯一飲而儘,又佯裝不勝酒力地從席上撤下。
剛離開桌邊,便緊緊抓住攙扶他的李將軍的手臂。
“給我查!徹查!”太子幾欲咬碎一口牙,掌心火燙,“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查出來沙苑和她究竟去了哪裡!”
比泰安的消息來得更快的,是哥舒海的突厥騎兵。
雲州被圍整夜,太子班師回城解圍翌日,便著鄭將軍領萬人於城外壕溝布陣以迎戰。
哪知城門剛剛落下,突然間金鼓齊鳴沙石滿天,四周驟然傳來馬蹄聲,夾雜著突厥人的怒吼。
鄭將軍大驚,一時分不清哥舒海虛實,又領軍退了回去。
可是城門關起,金鼓聲又漸漸弱下直至消失不見。黃沙減散又不見半匹突厥兵馬。
燕軍再出城,鑼聲號角再度喧天。
燕軍再回城,又漸漸歸於若無其事的平靜。
鄭將軍大怒,回稟太子:“殿下,要麼臣率兵去追?”
太子卻死死壓住:“敵在明我在暗,你追出去發現是陷阱,被人包抄剿滅又當如何?焉知這一次次的挑釁不是就為了等你怒氣衝天失去理智的這一刻?”
燕軍幾番出城又回防,已是疲憊不堪。太子忍住心頭衝動,龜縮城內觀察數日,卻再不見突厥人的下一波攻勢。
第三日上頭,太子親自率領四萬大軍踏出雲州城,環城一周卻隻找到些遺留下的金鑼紅鼓,和滿地淩亂的馬蹄痕跡。
哥舒海這遊擊,打得爐火純青。
寥寥數千兵力日日在他城外敲鑼打鼓,便壓得他七萬大軍不得動彈。
太子吃這一癟,恨得牙癢癢。
從此在心中對哥舒海的狡詐更添提防,百般叮囑鄭將軍守城切勿貪功,無論何人叫陣,切記勿落城門。
可他自己,卻在留守雲州力保太原府不失,和解救被困多日的定州城中猶豫不定。
鄭將軍苦勸多次:“定州守將死撐多日,殿下必要及時趕去方不枉弟兄們這麼些天的血戰……”
道理他比誰都清楚。
可是不願離開雲州城的理由,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太子下意識地將拳頭放在胸前,隔著衣裳感受到《聖祖訓》的存在。
她的元神還在這裡,受他血氣日夜滋養。
可是他當真將雲州城翻了個底朝天,卻絲毫沒有找到她的蹤跡。
便是太子兩相猶豫天人交戰的時候,李將軍麵色古怪地遞上消息:“殿下,有阿鳳姑娘的音信。”
太子悚然心驚,猛地回過頭來,卻近鄉情怯一句話也問不出口。
李將軍緩緩點頭,又搖頭:“殿下放心,阿鳳姑娘無恙。”
泰安失蹤之後,太子似是一心相信她仍在城中。
並且似乎無比堅信她一定還在人世。
李將軍卻不敢苟同。
雲州城中早被他們翻了個遍,若是她仍在人世...又怎會找不到呢?
雖仍有一半的懷疑,李將軍卻漸漸相信了秦相英的說辭——她在突厥攻城之前,便已經先行離開。
李將軍親自遣送率衛,將泰安的畫像送往北境諸州,又細細描述了泰安的樣貌。
她膚色白皙舉止高雅,與北境膚色偏黃畏縮謹慎的平民女子絕不相同,氣質芳華一眼便可看出差彆。
果不其然,前後不過半月時間,便有守將快馬加鞭來報她蹤跡。
“定州...”李將軍壓低聲音,忐忑道,“她孤身一人,出現在定州城牆之下,詭異非凡。城上守將幾乎以為鬼魅降臨,嚇得半死。”
定州城死守日久,牆垛上的守軍日夜輪換,早練就火眼金睛,時時刻刻皆在注意突厥的動向,生怕入夜之後再來一次偷襲。
而泰安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城牆之下,杏黃色的襦裙如同淬了月光,襯著白皙剔透的麵容,宛如嫦娥仙子由天而降。
她定定站在那裡,抬起頭朝城中冷冷望著,分不清意圖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