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定州守將甚是膽小,一麵囑咐兵士將火箭淬油射出,又一麵吩咐人去拿雞血狗糞。
可下一秒,城牆下卻再也不見任何人影。
數十雙眼睛親眼目睹的黃衣女子,就這樣眼睜睜地消失在他們麵前。
還是守城的朱指揮使見狀靈機一動,跪地高呼:“仙子下凡,護我定州!”
太子啞然失笑:“他們說她是仙子?”
李將軍不敢多言,低下頭道:“...是。不僅如此,還令人編了詩謠,日日在牆上歌頌。連街頭三歲小兒都知道定州城有仙子下凡護城,萬夫莫開固若金湯。”
太子唇角勾起,心中讚歎那朱指揮使著實是個人才。便是鬼魅出現在牆下,都能被他誇成下凡護城的仙子。
有這等人在,也難怪定州城被突厥圍剿兩月也未曾破城。
他思及至此,神色愉悅。李將軍卻膽戰心驚,逼迫自己勿去深究“阿鳳”為何能出現又消失在定州城前。
李將軍定了定神,又輕聲說:“...我們留防在定州城外的燕軍來報,說城下僅現身了阿鳳姑娘一人,並未見到沙苑公公。且她神情自得,並不似被人脅迫...”
未被人脅迫,言外之意便是自願離開。
種種表現,如同佐證秦相英口中所說。
太子卻沒有絲毫地猶豫和懷疑,唇角含笑道:“不,她去定州,是因為擔憂我遇到了危險。”
那樣急慌慌地離開雲州,絕非是因為她提前知道了突厥即將攻城,而恰恰是因為她與他血脈相連,感知到了當時仍在定州的他,遇到了棘手的危險。
定州守軍說她“仙子下凡”,太子忍俊不禁,想到她情急之時連掩蓋行蹤都顧不得,不惜暴露鬼魅的身份也要入城找他,心中百感交集。
是她能夠乾出來的事...蠢事。
太子已經篤信,泰安定是入了定州城。
他的信任像是從天而降,從知曉她動態的那一瞬間傾盆而出,雪崩一般毫無保留。
從來沒有懷疑過她的動機,亦從來沒有懷疑過她的真心。
三度離城,太子將應先生留在雲州城中,與鄭將軍同守城門。
“待時局平定,及時補充糧草。雲州城固,不必擔憂破城,但務必不可斷糧。”太子細細囑咐,“沙苑可能仍在城中,注意留意他的動向。”
太子停頓片刻,又彆有深意地加了一句:“你在城中,記得千萬小心秦家。”
他此番率了三萬大軍,浩浩蕩蕩往定州城去。
雀躍的心情躍然臉上,一掃這些天來的陰霾。
出城極順,並未遇到故弄玄虛的突厥散兵。
而兩日時間急行軍,太子率燕軍精銳再一次來到了定州城下。
他準備充分,旌旗號角漫天“燕”“盧”二字,又拿了虎符掛在腰間,時時準備與定州守將朱指揮使論一論自己是何身份,究竟是朝中太子,還是突厥兵假扮。
可他再也沒有這個機會。
大兵未至城下,箭雨已密密麻麻,蕭蕭如飛沙落下。李將軍一麵領軍奮力前行,一麵回頭詢問太子:“殿下,可要臣先行前往解釋?怕是這定州守將,還是將我們當成了喬裝打扮的突厥兵!”
太子未說話,目光定定落在一支插在車轅上的箭羽上。
李將軍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片刻之後驚呼出聲:“這是...短箭啊!”
是突厥騎兵慣射的..白羽短箭。
李將軍猛地點起火折,朝馬蹄下的沙草地上照去,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鱗次櫛比的馬蹄印整齊地排布在他們的足下,不時露出一片片焦黑和可疑的深紅血漬,處處都顯現出剛剛才經曆過一場大戰的蛛絲馬跡。
定州城,破了。
泰安所在的定州城,在堅持整整兩月,擊退無數次突厥的突襲之後,終於被突厥大將哥舒海率兵攻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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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破,不過是轉瞬之間。
可是城破之後的種種,卻格外漫長。
這是泰安第二次,第二次經曆叛軍入城時的混亂。
婦人無助的低泣,孩童淒厲的哭喊,奔逐中搶奪吃食的少年,和舉起菜刀護衛家園的農夫...
一切的一切都那樣熟悉,恍惚回到了三十年前。
她再不懼怕死亡,可是眼睜睜看著為了生存而掙紮的人們又覺得是那樣的殘忍。
“人各有命,生死由天...國運非你我能左右。”她喃喃地說,像是在對每一個掙紮著的□□歉,“我送你一程,可我救不了你。”
她的力量太小太小,如何敵得過一場征戰?
朱紅色的大門就在眼前,泰安逃也似地伸手推開跑了進去,仰頭卻看見一雙雙□□的腳,大大小小,高高懸掛在一棵棵焦黑的樹乾上。
這是定州太守府。
城破之時,太守府女眷儘數自儘以保清白。